慈宁宫里,太后眼皮直跳,坐立不安,一股强烈的不安情绪在心底蔓延。何胜手拿拂尘,像缩头鹌鹑一样立在旁侧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从宫外传入宫中的那些流言,在一股无形之力的推动下,也传进了太后耳中。
自从太后听闻那些流言后,心情就一直不好,脾气也变得很暴躁,慈宁宫里几乎每隔两三日,就会有宫婢因各种由头被杖杀。
“兰香呢?她去了何处?为何还未回来?”太后厉声问道。
“太后息怒,老奴再去看看!”何胜立刻躬身退出。
出了主殿,何胜抬头望了一眼阴霾的天,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细汗,快速回到自已的住处,在太后面前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微微松弛下来。
小太监何平是何胜收的干儿子,看见何胜回来,立刻殷勤地奉上茶水、点心,又端来一盆热水替他擦脸净手。
“干爹,自打太后把您老叫去,儿子就提心吊胆的,现在看见干爹,儿子这颗心才落下来。”何平讨好道。
何胜听了,虽未开口,心里却是熨贴。被何平服侍着擦了脸、净了手后,半躺在长榻上。
何平双手捧着茶水递给他,又把点心挪到榻前小案上,然后才跪坐在榻前,熟练地替何胜按揉双腿。
何胜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半晌之后才道:“罢了,起来吧,你去看看蒋嬷嬷回来没有!若是见着了,就说太后寻她,让她赶紧过去。”
何平抬起头,正想说自已已经有两日不曾看见蒋嬷嬷了,却见何胜神色不愉,急忙把尚未说出口的话咽下,应了声“诺!”
蒋嬷嬷便是裴婉若当年的贴身丫鬟兰香,因她娘家姓蒋,所以在做了管事嬷嬷之后,大家都叫她蒋嬷嬷。
宫中所有人都知道,蒋嬷嬷是太后的心腹。她管着慈宁宫的上上下下,太后的所有重要事情几乎都是交给她去做,其地位甚至远在慈宁宫的总管大太监何胜之上。
素往里,蒋嬷嬷多数时间都伴随在太后左右,即使去办太后交待的差事,时间最长也不会超过一日。
可是这两日,蒋嬷嬷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直不见踪影。慈宁宫的人也是头一回连续两日不曾看见她。
何平又装做样子出去找了一圈,到蒋嬷嬷住的屋子里看了看,问了几名宫女,仍然没有得到蒋嬷嬷的消息,这才回去向何胜复命。
而此时,在宫中慎刑司的一间阴森的密室里,一个婆子正被绑在行刑柱上。
婆子的双手、双腿都被铁链紧紧束缚着,衣裳早已破烂不堪,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正在汨汨地往外冒着血水。
整间密室里都弥漫着血腥和恐怖的气息。
密室里还有一名狱卒和一名身形微胖的中年太监。狱卒正在整理已经画了押的供词。
他把一摞厚厚的供状整理好后,殷勤地递到太监手中,“德宝公公,您看看,蒋婆子招供的都在这里了。”
德宝接过供词翻了翻,“咱家这就去向皇上复命。”
在转身离开密室前,德宝又扫了一眼被绑在刑柱上的婆子,对狱卒说:“处理了吧,夜里扔出宫去,莫要让人瞧见!管好你的嘴!”
狱卒连忙点头哈腰道:“公公放一万个心就是,小的这张嘴严实得很,此事就只有咱俩知道。”
德宝“哼”了一声,抬脚离开密室,出了慎刑司。
乾龙殿里,景文帝放下手中秘旨,又看完德宝呈递上来的供词,怒火中烧,忍不住掀了案桌,又狠狠砸了几套瓷器。
“操纵朝政、谋害忠臣、排除异已……好,好得很!”景文帝的声音颤抖着,因愤怒额上青筋毕露。在供词里,有许多太后和裴家、宫家相互勾结,不可告人的勾当。
景文帝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已一直敬重的太后,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她不仅鸠占鹊巢,伙同裴家害死自已的生母,欺骗自已数十年,还和裴家、宫家勾结弄权、残害忠良。
甚至,太后还和前太师宫星玄通奸,生下了私生女宫姝,又处心积虑地把宫姝送进宫里做了自已的嫔妃。
景文帝的心里充满怒火和失望,想起太后素往对自已的控制和干涉,一切似乎又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一直以来,他被假象蒙蔽,竟从不曾看清楚背后的真相。
想到这里,景文帝的怒火越发强烈,很快就有了决断。
“来人,传朕旨意,贤妃生性好妒,教女无方,残害皇嗣,即日起废去妃位,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永不得出!”
供状里,除了有太后做下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曝出了贤妃在初入宫时,伙同太后算计皇嗣之事。
随后,景文帝看向站在一旁,头低得不能再低的德宝,面无表情地说:“带上白绫、鸠酒,随朕去慈宁宫。”
慈宁宫里,久久等不来蒋嬷嬷的消息,太后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和猜测。
从假太子之事曝光,到贤妃宫姝的身世被抖落出来,再到她和裴家当年暗害裴婉琴之事被揭发,汲汲营营活了大半生的“太后”裴婉若焉能不知背后有一双手正在把她推向绝路。
只可惜,她不知背后谋局之人是谁,若不然,她定要将此人千刀万剐。
就在太后面色灰败,兀自沉思之时,已经被废的贤妃宫姝竟然不管不顾地闯进了慈宁宫,“太后救我——太后救我——”
慈宁宫里蓦然响起宫姝凄切的声音。
原来,当宣旨太监在毓秀宫里宣读完了景文帝的旨意后,宫姝就趁着宫人们不备,跑出了毓秀宫,奔来慈宁宫向太后求救。
宫姝扑倒在太后面前,“太后——娘——皇上要废了我,要将我打入冷宫,娘快救救我,救救女儿……”
“姝儿……”太后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替宫姝拢了拢散乱的鬓发,复杂的目光里既有纠结,也有歉疚,禁不住老泪纵横。
当年,她取代了孪生姐姐裴婉琴,先是成为东宫太子妃,后又做了皇后,可她总是寝食难安,时常就像一只惊弓之鸟,唯恐做下的事情败露,会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她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做一名合格的皇后,视景文帝为已出,费尽心力抚养他,更期盼着能有自已的嫡子。
然而,景元帝似乎窥破了什么,虽然每逢初一、十五都歇在她的宫中,却从不碰她。她急于要个皇嗣,就趁着景元帝外出狩猎,不在宫中之时,与宫星玄勾搭在了一起。
宫星玄曾经向她求过婚,虽然被拒婚,但她一直都是宫星玄心里的白月光,而且宫星玄也认出了她是裴婉若,并非真正的皇后。
当时的朝堂,以宫家、裴家为首的世家独大,景元帝受制于世家,处处掣肘。裴婉若也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一来二去,她便与宫星玄狼狈为奸,互谋利益,直到秘密生下宫姝。
她不敢养着宫姝,便将她暗中送去宫家,交给宫星玄,最后被充作了宫星图的嫡女。
“姝儿,原谅娘……”得知宫姝被打入了冷宫,太后证实了自已先前的猜测。
她这一辈子为了权势不管不顾,不管是景元帝还是宫星玄,都是她手中用来稳固势力和获取利益的棋子。但唯独对这个女儿,她充满愧疚。
就在这时,追着宫姝来的宫人也进了大殿,向太后施了一礼:“太后,庶人宫姝已被圣上打入冷宫,请容我等将她带走!”
“不——我不要去冷宫!太后救我——太后——娘——娘——”不管宫姝如何嘶喊,她到底还是被拖出了慈宁宫。
太后有心阻拦,却在景文帝带着德宝踏入宫殿的那一刻,再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