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再见落姝时,是落姝去江家的两个月后,天瑞十二年,初春。
已至二月中,却起了倒春寒,莫名的飘起了鹅毛大雪,雪下了整整两日,积了半丈厚,大地到处银装素裹,收起的冬衣,一下子又全捣鼓出来裹在了身上,好不容易等到大雪骤停,又下起了珍珠大的冰雹,气温一夜之间降到了冰点 。
似是因着气温骤降的缘故,夜里落姝便犯了病,身体高热不退,昏迷不醒,换了几个大夫看治都无什他法。
晨起江沐进宫面圣,请了太医院的张院判,张院判领了旨意,带个一众御医随着江沐来到了江府,切了许久脉,才下医案,说是看症状像是染了疫病。
此话一次出,吓的江家一众人胆破心惊,就连平日里从容镇定的江老夫人,都慌了神,她赶忙吩咐魏妈妈,将府里一众人全都隔到了东院,又吩咐厨房熬了整整两大锅防疫病的汤药,又命府里下人将各院子每个角落都擦洗打扫了一翻,一时间江家上下忙的人仰马翻。
而张院判已在西院呆了两日,开了各类除疫病的汤药,通通命丫鬟给落姝灌了下去,可都不见转醒,其间夜里落姝还呕了几次血,张医判也感到有些束手无策,说要江家为落姝准备后事,府里上下都以为落姝挺不过去了。
江沐站在床前望着床榻上落气若游丝,脸色苍白的落姝,伺候的丫鬟不停的在往她的嘴里灌着汤药,一碗见底又接着换一碗新的,可药都顺着嘴角流到身上。
她已无法吞咽,等在一旁的江沐心中万分焦急,他命丫鬟为落姝裹上厚厚的冬衣裘被,又在怀中揣了汤婆子,吩咐石管家套了马车,车上放了炭盆,便独自驾车带着落姝去了落炎谷!
路上积雪混着冰雹,所到之处都结了厚厚的冰层,马车极为难行,他们到达落炎谷已是次日的清晨。
江沐在外厅只稍稍等了小片刻,便看见清衍带着一药童匆匆忙忙的进了院子,那药童鞋子还没未穿好,披着外衣,抱着药箱步跚蹒履的跟在清衍的身后。
“听下人来报说是姝儿不好了,都有何症状?”清衍急声关切的问道。
江沐见二人身后并无他人,眉头微蹙,出声询问道:“月前辈呢?姝儿的情况很是不好,怕是耽误不得了!”
“师父月前出谷了,还未回来…”
江沐心中慌乱,忙问:“那前辈何时能归?”
“师父去了南尘,有些时日了,并未传信说要回来…”
“那可如何是好,姝儿从三日前的夜间就开始高热不退,如今药石水米都已进不得了,中间还呕了几次血,嘴唇发紫,气息微弱,太医院的张院判说是疫症,眼下宫中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如此严重,我去瞧瞧!”清衍说着接过药童递过来的药箱,跟着江沐一前一后进了里间。
清衍坐在床边查看着落姝的病情,只见她嘴唇发紫,额头发烫,脸色也很是苍白,额角鼻尖颈窝都布满细汗,他心下一沉,从药箱里拿出银针,轻轻的刺破落姝的手指,鲜血滴出,落在银针上,却并无异常,他放下银针,解开落姝脖颈处的纽扣,将她翻转过去,拉开她的领口,发现她的脖颈处有一条细长的红线,他心中一惊,脱口而出:“竟是中毒了!”
“中毒?”江沐更是惊讶,不可置信的望着清衍高声问道。
“嗯,是中毒,如此诡异的毒,想必那制毒的人有点本事,居然能将毒做成瘟疫的症状,也怪不得御医会误诊。”
“怎么会,这些时日我几乎都在府中,并无发现有何异常,怎会中毒?那这毒,可能解?”
“毒倒不烈,是一种慢性毒,好在中毒的时日不多,可能是因姝儿先前种过蛊,身体羸弱,所以毒发的比常人快些,凶狠些!”
“那可是好解?”
“……”清衍没有回话,只是又将手放在落姝的手腕处,为她诊起了脉。
江沐心中着急,此时却也未敢出言打扰,只是来回得在床前踱着步。
清衍切好脉,将落姝的手放回被子里,为她掖好被角,起身同江沐说道:“眼下虽知是中毒,却不知中的是何毒,也不好茫然配解药,但是我这儿有一法子,应是有用,你切等等,我去去就来!”
清衍说着,抬脚便离开了屋子,行至外厅时又与那门边的药童耳语了几句,二人才一前一后离开了大厅。
清衍走后,江沐站在床前望着沉睡的落姝,陷入了沉思,他将府里上下能想到的人都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又把最近每日发生的细小枝末零零碎碎的琐事,也都回忆了一遍,却并无发现有何特别的,正想着忽听见了脚步声临近,抬头便望见清衍端着药碗已至屋内。
清衍路过江沐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江沐定眼望着碗里通红的汤汁,拧眉问道:“这是何物?”
“是初儿的血…”清衍一边答着一边唤江沐将落姝扶起来,然后运功轻轻打在落姝的咽喉处,再将碗里的血喂到她的嘴里。
江沐诧异,追问道:“这血拿来解毒?可能行?”
“应是能行的,你将她放平,且等等看!”
血灌进去约莫一个时辰后,落姝便有了反应,脸色较之前红润了些,发紫的嘴唇也逐渐恢复了正常,清衍像先前那般将落姝翻转过去,拉开她后颈的领口,发现红线也消失了,脉象也慢慢平稳了。
清衍心中松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毒解了,应是无碍了…”他说着,将碗里剩下的血交给门口的药童,吩咐了他几句,那药童便又匆匆离去了。
“这是为何,为何初儿的血可以解此毒?”
“之前初儿种蛊,服了我桑延族的圣药,识心丹,识心丹可破百蛊解百毒,药溶于血液中,此生便可百毒不侵!”
江沐点头道:“原是如此…”心中不由对桑延族生出了一丝好奇之心。
“初儿如何了?我甚是挂念她,那夜她找到我,说不想跟我回江家了,让我等走后忘了她,若日后有人问起她,便也只说她死了!那日我走后心中万分愧疚,常觉得是自已抛弃了她,这两个月我每每想起她,都心痛难忍,想来探望她,又怕那些人会有所警觉,故而也未敢前来,亦未敢写信!她可还好?”
“她如今还好,你们走后,有几天她很颓废,白日里总是一言不发的坐着,夜间也时常看到她掩着被子哭泣,后来师父寻到方法治好了她的眼睛,接起她的筋脉,慢慢的她能看见,能走动了,也愿意找人说说话,也不那么悲伤了…”
“月前辈治好了她?她能看见了?也能走了?这可太好了,姝儿知道了也一定会很开心的!”江沐听到云初痊愈很是高兴,他激动的说道,这一刻仿佛积压在内心深处的阴霾,一下子全都消散了。
反观清衍表情却是添了几分凝重,只听他缓缓又开口说道:“前段时间师父给了她,当年师尊留下的那本禁书,上边记载了一种平衡内力的上成心法,因是远古秘术,艰涩难懂,就连师父也未能参透其中奥妙,所以修炼时十分危险,刚开始那几日她练着还算顺畅,并无不适,练习的过程中五感也逐渐在恢复,可炼至中间时,她体内的内力却突然不受控制了,她强行镇压,却遭到更严重的反噬,内力冲开了新接起的筋脉,我师父用了三天三夜才将她救醒…”
一番话听的江沐胆战心惊,他上前一大步,抓住清衍的胳膊焦急的问道:“那她现下如何了?”
“师父走前重新为她接起了筋脉,只是二次受伤,较先前更为严重些,这次她所受的痛苦,也是拼了性命才扛了过去的!她的听觉,视觉,触觉,嗅觉,味觉,五感都没有了…”
清衍想起那日她醒来知道自已又失了五感后,失望又自嘲的笑着同众人说:“无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你们别担心,反正没有触觉也不会疼了,没有味觉吃药就不会苦了,听觉不在了正好,省的若无师叔整日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我听的甚烦…”
“我可怜的初儿,我如何对的起他爹娘临终前的嘱托…”江沐一度哽咽,他松开清衍的手臂,颓废的跌坐在床前。
“江大人也莫过多忧心,虽说初儿受了病痛的折磨,却因祸得福,在太古玄心术里寻到了能平衡内力的法子,算是保下了性命,以后只要慢慢参透个中关翘,内力用起来便可得心应手,亦能习上乘武功,这几日她的听觉已在渐渐恢复了。”
“可是真的?”
“我何须骗你,她就在院中。若不信,江大人自已去问问便知。”
江沐侧目,透过窗子,望向屋外。白雪皑皑,一片宁静。他隐约能看到院墙下,有一把油纸伞静静地撑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