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落炎谷是他们从姚家村出发后的第七日。
落炎谷地处北天圣京城西侧琼华河的中央,落炎谷谷主月慕白是玄天道长的关门弟子,人称圣医毒手白月仙人。
落炎谷极为隐蔽,琼华河常年烟雨弥漫,船只根本无法辨别方向,谷外又施了五行八卦阵,没有地图几乎无法寻到。
江沐也是少年时,同苏彦怀来拜师,才见过月慕白一次,记得他的面容安详,眼神中满是清明与慈祥。而在庭院深处有一棵硕大的梨树,枝繁叶茂,三四月间便会盛开满满一树的梨花,风一吹来,树枝摇曳,花瓣随风起舞,如梦似幻,与他的道骨仙风交相辉映!
月慕白,医毒双绝,功深似海,剑术登峰造极,他的威名在江湖上流传甚广。他不仅医术超群,对于毒术也有独到的见解,无论是救人还是伤人,都游刃有余。他的功法深不可测,剑术更是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
他极爱喝江沐酿的酒,为它取名醉花酿,醉花酿酿出来那天,他硬要江沐拜他为师,可江沐那时,已经拜了九天山玉枫道长为师,月慕白势不肯罢休,缠了江沐足足三日,后来江沐答应等得下空闲,便回谷中多酿些花酒予他,他才放江沐出谷,没成想这一走便是十年。
“来者何人,此乃圣地,岂容尔等随意踏足。”仙衣飘飘的小童声音清脆,如泉水般流淌在江沐的心头。他环顾四周,只见一片静谧,唯有微风拂过,吹动他心中的波澜。
江沐定睛一看,这小童年纪不过十一二岁,与初儿年纪相仿,可他依旧心生敬意,踏上船舷,对着小童抱拳弯腰,恭敬地鞠躬说道:“我乃北天太子少傅江沐,因小女患恶疾特来求见月谷主。”
小童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江沐。他心中思忖“此人能找到这隐秘之地,能力定不平凡,莫非是师父的旧友?或是其他什么大能之士?”
他也没敢怠慢,微微一躬身,回道:“公子稍等,容我前去通报。”
“有劳小童,你且与前辈说我是那个欠他醉花酿的小子,前辈自会相见!”江沐说道。
闻言小童心中一震,眼神中闪过一缕明亮,他又望了一眼江沐,继而低头小声嘀咕着:“师父爱饮酒,无论是何好酒,他总说不如那小子的醉花酿,原来是他酿的!”
“唉……”小童应着,转身小跑上了台阶!
约一刻钟的样子,刚那小童便顺着台阶匆匆而来,他立稳后对着江沐侧身伸出手臂摆出请的姿势:“江公子,师父有请!”
江沐转身回到船舱抱起榻上的云初,又回头对着一旁的婉芝说道:“岸上布了五行八卦阵,异常凶险,你拉着姝儿,跟紧我,切勿随意走动!”
婉芝闻言颔首,拉紧落姝的手,紧随江沐的步伐,登上了甲板。
未等江沐靠近,小童便望见他怀里的云初,看清模样后着实吓了一跳
“这不是彦怀师兄家的那个小丫头吗?”心念间,又往江沐身后看去,才发现那女子身侧站的小娃竟是落姝,落姝见他望了过来,便朝他浅浅一笑,小童微愣一瞬,又立马恢复神色,再也不敢耽搁,赶忙上前为他们引路。
踏入院门,里边的景色让婉芝一时傻愣在原处,他们一路沿着花荫小径而行,渐渐步入林荫深处,穿出树林,又进入一侧院门,匾额上写着揽梦二字。
入院,一泓池水镶嵌于葳蕤的草木之间,水榭华庭临水伫立,虽是冬日,可奇花异草绕水盛开,婉芝从未见过在冬日里盛开的如此鲜艳的花,似有一股清香萦着鼻尖悠悠飘过,隔水望去,一棵挺拔的松树,青翠欲滴,枝干微黄,松针闪着银光。
另一边则是一棵硕大的梨树,与之相应,似有百年之久,枝干虽已干枯,却甚是粗壮,很难想象花开之时是何等绚丽,四周景色倒映入水,形成一幅奇异对称的绝妙画卷,远处的阁楼如在画中。
婉芝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地方,仿佛置身于九天仙境!
落姝见婉芝站着没动,便抬头看向她,婉芝眼里布满了震惊之色,她伸手扯了扯婉芝的袖摆,婉芝回神,低头看了眼落姝,脸上微热,眸中有片刻羞愧之色,落姝对着她微微一笑,当下她心里便多了一丝坦然,牵上落姝的手朝江沐走去。
行至正厅,小童停住脚步,躬身对着屋内的人恭敬的行礼道:“师父,客人已至!”而后便退到了一侧。
只见屋内正上方的金丝楠木条案一侧,坐着一位银发白须的老者,虽已有六旬,可皮肤白皙,体态修长,脸上也并无过多老态,身穿素白长袍,腰间束着一条浅灰色缎带,右侧挂着一支白玉短笛,笛口刻着精美的花纹,笛身通体透白,尾部有朵略微凸起的六瓣梨花,此人便是落炎谷的谷主月慕白。
他双腿盘坐,修长的双手正上下交叠放在腿上,闭目养神,脸上全无表情,直至江沐开口他才微微睁开眼睛。
“前辈,久别无恙!”江沐抱着云初颔首道见礼,跟在他身后的婉芝见状,也忙拉着落姝屈膝行了女礼?
“哼……”月慕白冷哼一声,抬眼,端起条案上的酒盏轻呡一口,而后放下杯子,力道却重了两分,他扭头看向门口的江沐,言语中充斥着浓烈的不满:“你小子还敢寻来……”
言罢他还想接着揶揄江沐,好解自已心中多年来的闷气,忽见窝在他胸口处的女娃裸露在外边的一截细瘦的脖颈上,布满黑紫溃烂的伤口,他大步走过去,从江沐怀里抱过孩子,看见正脸后,心跳更是漏了一拍。
他赶忙抱着云初走到偏厅,将她放在窗前的软榻上,将手搭在云初的手腕处,为云初把了脉,又轻轻将云初的袖管挽起,发现她的手腕处有一条,极其细长的红色血管,正沿着筋脉往上游走,又脱下她的鞋子,左右上下仔细的查看了一翻,每一个动作都一遍一遍的在加深他紧锁的眉头,良久后他开口,声音颇为沉重:“难道是他……究竟发生了何事,初丫头在何处中毒的?她伤成这般,寒儿和月禾却没来,他们如何了?”
“ 寒”是苏彦怀的小字,是他认月慕白做义父时,月慕白为他取的,那时他说希望苏彦怀能如寒冬腊梅一般,铮铮铁骨、傲霜自立!
江沐望了望身后的婉芝,又回头对着月慕白躬身抱拳道:“内子舟车劳顿,前辈可否先安排内子去内院休息?”
月慕白瞬间会意,他扬声唤起门口的小童:“若无、清衍!”
小童闻声应答:“师父,清衍师兄在丹房练丹,可是要唤师兄前来!”
“带江夫人入云来居休息,安排厨房备些吃食送到屋内!你去唤清衍,让他去后山采些幽冥草,将根茎用晨起收集的荷露浸泡在浴桶内,将花瓣烘干研磨成粉,装进清风白玉瓶里放进暖室!”
“是,师父!”若无入内,婉芝浅浅行了一礼,便随着若无走了出去。
江沐看着远去的二人,心中的波澜如水面上的涟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坐在一旁,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这一路所经历的事情同月慕白细声叙述。
月慕白听后,心中的悲情如汹涌的洪水难以止住。他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那株梨树,它的枝干干秃,没有一丝生机,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的眼神迷离,仿佛回到了那个春天,那梨树开了满满一树的花,花枝低垂,几乎要压弯了枝头。
月慕白轻轻地说道:“寒儿上次回来,说等秋天的时候,要带着月禾和孩子们回来,吃完这一树果子再走。没想到如今我与他们夫妇二人竟是阴阳两隔。”他的声音悲切,眼眶湿润,仿佛每一句话都在撕裂他的心。
一时之间,三人皆无言语,气氛显得尤为沉寂。江沐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那是徐月禾临终前交予他的,他上前一步,带着恳求的语气唤道:“前辈,请您救救初儿……”
月慕白接过木牌,抚摸着那上面刻着的小字,那是他亲手所写,悲切之情再也难以掩饰。他红着眼眶,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要救,可救,却不知能不能救?”
江沐拧眉不解,疑惑的问道:“请前辈赐教?”
月慕白轻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初丫头中的毒是天下至毒绝息,此毒由情花,曼陀罗,曼珠沙华,鸩毒,落回,牵机,金蚕蛊毒和散功的雀胆等多种剧毒淬炼而成,月半毒发,月尾绝息,想必那人是用此毒加以内力来喂养了那些毒物…”
江沐心中一震,“如此狠辣的毒药,那可能解?”
月慕白微微颔首说道:“此毒虽无解药,可有一则禁术里提到过,若解绝息之毒,需在月圆之日晨阳东出之前将心口处划破,引万蛊之王千丝入体,再将他人的半数内力打入其体内催动母蛊,等母蛊分离出子蛊,再将幽冥花粉涂抹在至亲的心口处,引子蛊入其体内,待到月上正空天染星辰之时,子蛊完全吸食掉其体内的毒素,再服用桑延族圣药识心丹,除子蛊,方可解毒……”
“前辈,桑延族在东离的最南边,沐愿意去求,可从北天到东离来回最快也要十日,依照初儿如今的情况,可来的及,还有千丝从未听闻,不知何处可寻?”
“老朽年少时出游东离时,路过桑延族,曾助桑延族抗敌,桑延族族长临危时便将那颗可破万蛊的识心丹赠予了我,至于蛊王千丝,我师父当年就豢养出了一只,如今也在谷中……”
听到蛊虫和解药落炎谷都有,江沐心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翁翁,我可替阿姊解毒!”站在一旁的落姝开口坚定的说道。
“你可知母蛊入体,何其痛苦,它会顺着你的血管,游到你的腹腔里,啃食你的五脏六腑,再藏在你的心脏处,以你的心头血为食,子蛊消亡,母蛊才会破体而出,而你从此亦会落下寒疾,身子赢弱,如若调理不当,将终生以药石为伴……”月慕白徐徐道来,说到最后时,他望着眼前幼小的落姝,竟不忍心再说下去!
“前辈,那可否把子母虫在分离之时一并除去?”江沐急切的问道。
月慕白缓缓摇头:“千丝喜热噬毒,它会寄居在人的心脏处以心头血为食,内力入体后,诞出子蛊,而诞出子蛊后,它会慢慢驱散身体里的寒气,一点一点的冰封心脉,心脉完全冰封后,便会冬眠,母消子亡,子蛊需要依附母蛊的生机才能活,所以须要先把母蛊引出体外,寻一至亲以身养蛊,再用微量毒药压制住住它的躁动,若一日寄主身死,母蛊便会破体而出,寻一至亲再次寄生,这样子蛊的寄主才能活命!”
“ 子蛊在寄主体内,会慢慢吸食掉其体内的毒素,待毒素吸食干净后,再服识心丹,子蛊消亡,便可解毒,届时母蛊感受不到子蛊的生机,便会破体而出,这样二人方能都活命……”
月慕白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落姝,她的眉眼间与苏彦怀有太过相像了,这让他更加心痛不禁,他轻轻上前一步,温柔地摸着落姝的头,轻声安慰着说道:“翁翁在这里,姝儿不要怕。”
落姝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她抽泣着说道:“翁翁,我不怕,只求你救救阿姊,我只有她了…”话语间她已难以自抑地开始抽泣,细弱的啜泣声让人心碎。
“我可以将这一身功力传给初儿。”江沐的声音中充满了决然。他的目光坚定,仿佛已经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月慕白望了一眼江沐胸前渗透衣襟的点点殷红摇头道:“你受了极重的内伤,胸口又中了一剑,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如若再失了内力,恐难保性命,况且母蛊注入的内力需强劲淳厚,才能激化它诞出子蛊,内力我给初丫头即可…只是这内力入体,以初丫头的身子骨内力必定会冲破丹田,到时筋脉寸断,五感亦有可能尽失,其中痛苦无可言说,即便现下保住性命,以后忍其苦楚习得修复的功法,亦是难上加难,亦或许这一生她都难如正常人一样坐立行走,只得缠绵病榻……”
“那该如何,她还这么小……”江沐焦急的问道。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软榻上云初时不时发出的粗重喘息声和落姝声声的嘤泣声。
“你们且先回房休息吧,你的身体亦需要修养,等会我让若无将药送到你房内,左右还有些时间,我再去看看我师父当年留下来医书,思量一番,看看能不能寻到一个折中的法子,明日再做打算!”
“那便有劳前辈了!”江沐抱拳躬身行了谢礼,又望了一眼软榻上的云初,便带着落姝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