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已是初秋。
广智白日同修佛道,黑夜兼听礼法,修行比之往日,已不可同日而语。他的妖气已能收放自如。紧那罗亦言,等闲之辈辨不出他是个化形的妖怪,足以在人间厮混。
在黑风大王的循循善诱,咄咄相逼下,广智还将自已的人躯凝炼,化得小了一些,从原来的一丈缩成了九尺。
对比,光人非常鄙夷:“黑风大王就是要让你比他小,见不得比他高大威猛的。”
黑风大王还教导广智,说话要低沉,有力,浑厚,沙哑,不要脆生生的说话,于是广智开始学习夹着嗓子发音。
至于阴阳道法,广智对阴法颇有天赋,一学就会,一点就通,连黑风大王都惊叹不已,而阳法却是进度缓慢,不甚如意。
光人说,这是因为他在没出生时受到奎星之光的照耀,才有了修行阴法的天赋,还取笑道:“将来见了奎星,少不得叫上一声爹爹。”
广智曾在夜里数星星,寻找奎星,只是找不到。
光人说:“那怂货被一只猴子打怕了,跑到人间躲藏起来,有缘自会相见。”说这话时,他眼中满是怜悯,但广智看不透那层隔绝任何探测的朦胧白光。
“虽然我这不速之客,改变了些许轨迹,但你的,你们的命运早已注定。”
世界如铜炉,而生活在世界中的生命,就是烧热铜炉的碳火。跳不出者,只能一次次焚烧自已,最后枯萎成灰。
而他,已是跳出世界之人。
一日,紧那罗走出黑风洞,穿过松柏林,行至芳草坡,唤来小狼妖。
广智已经习惯以人身行走,他将头发束起,穿着丝绸做的华美服饰,衣服上纹有千里山河,这是黑风大王的珍藏。
远远望去,长袍广袖,风一吹来,衣裳飘飘,颇似神仙中人——如果忽略他的身形容貌。
紧那罗背着一个麻布背包,对广智说:“施主,你的行李打点好了吗?”
广智这才反应过来,去中土人间的时候到了。
他对紧那罗做了个揖,道:“圣僧,我没什么行李。我们赶紧上路吧。”
紧那罗看着广智不伦不类的装束,却是笑了,他浑身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神异,如同一个平凡普通的僧人那样,说:“施主唤我作紧那罗即可。”
广智也说:“紧那罗圣僧唤我广智即可。”
光人飘在广智头顶,窃笑不已,他对广智说:“先等一等,回你的狗窝,我有事嘱咐于你。”
广智略显尴尬,拱手说道:“紧那罗,我有急事回洞府。”说完,急忙向着自已的洞府奔跑而去,紧那罗原地微笑不语。
洞府中,光人飘到广智面前,唏嘘不已:“天要下雨,狼要嫁人,小狗狗长大了,也要出远门了。”
广智正要说出那句“我不是狗”,光人却又摆手道:“我有一物予你。此去人间,路途遥远,人心难测,东土神州应该处于乱世之中。你如遇到异人,此物或可救你一命。”
他伸出食指,在广智额头画了一道弯月,月亮印记一闪,随即隐去。
此番举动消耗了光人极大的精力,他萎靡不振的对广智说道:“去吧,广智,你是山里灵活的狗,不应当圄于黑风山。”
“你我也是有缘,若你开了天眼,悟了天眼通,能见到我的真面目,我便教你跳出轮回网,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你走罢!”
广智性情纯朴,心如稚子,哪里懂得光人所说话语之意,少年狼也不知人间别离之苦。他心里一直向往着人间繁华,听到光人让他走,迟疑片刻,便兴高采烈地去找紧那罗僧人了。
广智走后,光人掐指推算一阵,心道:“人间,现在应该处于三国时期吧?”
“可恨我被奸人所误,无形无体,否则定要杀上门去,叫那些个蛮夷血流成河。”
他又笑了起来,昂首挺胸,显得智珠在握:“你们不可能算计得了我因为从一开始你们就被我布局了,我才是棋手,而你们只是棋子,鹅鹅鹅鹅鹅~~”
笑声飘出洞府,只是除了广智,还有谁听得到这痴笑?
芳草坡,等待广智的不止是紧那罗了,还有威风凛凛的黑风大王。
一群竹精托着一个三尺高的铜箱,躲在黑风大王的身后嘟嘟囔囔。看见广智过来,竹精们便把箱子跺到地上,又选出了一个竹精代表,哼哼唧唧的对着广智说:“二大王,这是大大王送你的行头,穿起来可威风哩!”
广智疑惑不已,黑风大王走过来一掌拍在他左肩:“好孩儿,出去莫堕了我的威风。”随即转身离去。
紧那罗叹息道:“黑风山的小妖,皆为大王的孩儿。大王行善事,来日必得正果,善哉善哉。”
“大王本自东土来,对东土知之甚多,你且带着大王所赠披挂上路吧。”
离开黑风山,先沿东北行,再改道东南,一路山川之景,与黑风山大不相同。冰川雪域,峻峰奇石,荒漠戈壁,飞泉流瀑,奇花异兽,天之深远,地之广博,都让初见世面的广智喜不自胜,大叹过瘾。
偶尔遇到商队行人,广智便会前去打探消息,别人虽然怀疑广智这个“黑大汉”是路匪强盗,对他心存警惕,但又有紧那罗这白衣翩翩的圣僧紧随其后,最后也放下心来,与他交流一番,广智便从中获得了新故事,新体验,唏嘘不已。
又行了数日,广智见得前方一座大山,山体布满藤蔓青苔,分作五峰,巍峨险峻,高耸入云,整体形似一只手掌。
广智兴奋地说道:“紧那罗,这就是商队说的五行山了?过了五行山,就是神州地界!”
紧那罗双手合十,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说道:“广智,你可知这五行山下压着一只神猴。”
“啊?有吗?”广智左顾右盼,东奔西跑,四下环视:“我怎么没见着?”
紧那罗道:“如是我闻,此山乃世尊一掌所化,五行皆备,自成一界。非有缘人,却是见不到神猴了。”
“一只手掌?”广智瞠目结舌,拿自已的身长比了比:“那世尊该有多大?”
紧那罗不欲多言,道:“走吧,此间事,却与我无关了。”
广智这才跟着紧那罗,依依不舍地离去,一步三回头。
恍恍惚惚中,他仿佛见到一只猴子,目射金光向他望来,再一揉眼,那景象又如幻影般散去,再也看不着了。
他心下嘀咕:“是我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