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姑苏求学,衣着应以姑苏蓝氏为标准,皆着一袭素衣,只不过无需佩戴抹额。
魏无羡本就未曾见过各大宗门的弟子,若他们身着自家家袍,他尚可凭借衣着揣测其身份,而今却是全然无法分辨。
唯有腰间佩银铃者可辨其为云梦江氏,眉心一点红者可识其为兰陵金氏。
兰室内,魏无羡托着脑袋,听着蓝启仁于其身旁将蓝氏家规逐一念了一遍。
三千余条家规,他抄写已有六年之久,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未将其铭记于心,该犯的错仍会再犯。
然而,正当他百无聊赖听着蓝启仁授课之时,在他身后,有一道目光始终凝视着他,眼神中满是疑惑与迷茫,但更多的却是愧疚。
午时休憩时,那人本欲主动与魏无羡交谈,却见魏无羡径直朝蓝忘机走去,令他望而却步。
“江兄若想寻他,恐需待到下月发放月银之时了,近日他只会伴于蓝二公子左右。”聂怀桑的位置就在他身后,其一举一动他尽收眼底。
江澄回头看他,疑惑问道:“为何?”
聂怀桑稍显尴尬,答道:“哈哈,怪我学业不精,致使魏兄月银被克扣,无钱买酒。从前所买皆被二公子没收,他自是要讨好巴结,讨几坛酒来。”
闻此,江澄不禁笑出声来,低声自语:“果真是丝毫未变。”
“什么?”去膳厅用膳的路上稍显嘈杂,江澄方才声音又小,聂怀桑未能听清。
“无事。”江澄轻咳两声,即刻转移了话题,“他与含……蓝二公子的关系,一直如此亲密吗?”
“谁?魏兄?”聂怀桑询问道,见江澄颔首,这才接着说道,“他昔日乃一乞儿,孑然一身,举目无亲,是被蓝二公子带回的。据传闻所知,魏兄能成为姑苏蓝氏外门弟子,乃是蓝二公子竭力所求,若非如此,他只会是蓝家的客卿。”
江澄道:“原来如此。不过,头戴抹额,实在不适合他。”
聂怀桑微微一笑,“魏兄亦曾如此言道,他常言蓝家的衣着装扮仿若披麻戴孝,尤其是外门弟子的抹额,无卷云纹,更似了。”
江澄轻笑,“像是他会说的话。”
聂怀桑望向他,自初次留意到他凝视魏无羡时,便心生好奇,“江兄,你与魏兄往昔相识吗?我与魏兄相处两年,都不如你对他了解。”
江澄身形一滞,面色如常地解释道:“观其面相,略知一二,想来并非安分之人。”
聂怀桑将折扇在掌心轻拍,道:“未料江兄竟会看面相,诚然如此,空时我定为你们引见,魏兄为人甚好相处。”
江澄既未应允,亦未拒绝,他不知自已是否应当再度与魏无羡交好,他们已然错过太久。
他是与蓝忘机一同归来的,本应在归来的第一时间去将魏无羡寻回,可他与蓝忘机相同,起初并无后世记忆,更是比蓝忘机晚了三年才忆起一切。
待到那时再去寻觅,魏无羡早已杳无踪迹,即便是昔日父亲寻到他的地方,也不见其身影。
原以为,是他与蓝忘机意外回到过去,致使往昔有所偏差,魏无羡流落至他处。但江枫眠派人多方寻觅,却依旧一无所获。
那一刻,他本应因重逢已逝的家人而欣喜,却因寻不得魏无羡,终日忧心忡忡,却不敢将心事袒露。
江枫眠终日忙于宗门事务,对他的关怀本就颇为有限,虞紫鸢向来严苛,更是难以察觉他的异样,唯有江厌离一眼便洞悉他心事重重。
然而,因禁术而意外回到过去之事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他无法向江厌离如实吐露自已的心事,仅言在外有一朋友,他寻觅不得,亦对不住他。
他曾恨过,亦悔过。
然待魏无羡离世多年后,竟不知自已缘何恨他,心中只有对自已的怨,他分明知晓,错不在他。
他深知他绝不会行那夺舍之事,然而在六年间,他依然四处寻觅修习鬼道之人,却无一是他,更无人知晓他的下落。
直至偶然间,他发现蓝忘机行迹颇为可疑,紧随其后,才知晓他有办法复活魏无羡。
那时,他曾有过片刻的迟疑,倘若当真能够复活魏无羡,是否也能够让他的爹娘和阿姐归来。
但转念一想,他们皆受过安魂礼,是回不来的。
他拼尽全力为其护法,却未曾料到,竟与之一同深陷法阵,回到了过去。
可惜,他终究是晚了一步,未能将魏无羡寻回。
后来,江枫眠赶赴姑苏云深不知处议事,意外得见他们寻觅许久的魏无羡,方知他早已为蓝家人所收留。
得知此事的江澄,曾欲即刻来云深不知处见他,可他不知应以何理由、何身份见他。
如此拖延,便至今日。
前世六年,如今九年,相隔足足十五年,他终于再度见到了他。可他却已失与他并肩的身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蓝忘机同出同进。
午后,诸学子再度回到兰室,蓝启仁一如既往地于讲桌前授课,且不时提问。
魏无羡本欲翘课,却被蓝忘机生生拦下。他意兴阑珊地趴在案几上,思绪早已飘至九霄云外。
午时他缠着蓝忘机讨要坛天子笑饮,却遭无情拒绝,仅一句“多饮伤身”便将他打发了,令他实难打起精神。
若是往昔,此刻蓝启仁当提问心不在焉的魏无羡了,虽知他皆能答对,但即便知晓也当专心听讲才是。
可每逢此时,魏无羡总能说出些本末倒置、罔顾人伦之语来激怒他,只求他盛怒之下令他滚出兰室,他便可名正言顺地翘课出去游玩。
幸而聂怀桑无他这般胆量,否则他都难以向聂明玦交代。
聂明玦本是信任蓝启仁的能力,这才将聂怀桑置于姑苏多年,岂料修为未有太大长进,反倒养成诸多陋习。
为自身康健着想,蓝启仁觉得还是将他视作空气为宜,只要他不生事,哪怕在他面前睡觉亦可。
对此,江澄颇为惊诧,未料到魏无羡于姑苏这数载,竟能使蓝启仁对他如此宽宏。
待下学,魏无羡本欲再寻蓝忘机求情,然蓝启仁半途现身,将人唤走,他唯有与聂怀桑一同归去。
正巧,聂怀桑借机将江澄引介于他,“魏兄,且介绍一番,此乃云梦江氏大弟子,亦是江宗主之子,江澄,江晚吟。他还擅看面相,可厉害了!”
魏无羡见此人细眉杏目,容貌俊朗而锐利。目光沉凝炽热,望向他时却隐约透着些许愧疚与思念,恰似……
蓝忘机初遇他时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