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笑着,一辆商务车停在三人的面前。
司机从驾驶室下来,戴着专业的黑手套,替大家拉开门后十分自觉地过来提行李。
音离再次赞许地看了一眼曹弱川,曹弱川则比了个“请”的手势。
然而念修二话不说,抬脚率先走了上去,找了第一张独立座位坐了。
音离的笑容未改,她多年为猫,脾气已经磨得很好了,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况且,能有商务车坐坐,不比坐那出租车强嘛?
于是抱着猫,依旧面带笑容地上了车,也找了个独立座位坐了。曹弱川则挤过两人,坐到了后排。
司机刚把车门关上,念修就调整座椅模式,往后躺了下去,并且熟练地打开按摩舱。
音离也不示弱,豪车嘛,谁没坐过,不要小瞧本猫妖。她也将座椅往后倒,调成了按摩模式。
只有曹弱川被可怜巴巴挤在正中间一个小小的座位上,一脸生无可恋。
“请问,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司机语气恭敬地问道。
音离报出了地址,后面的曹弱川愣了会儿,反应过来道:“你说你要去的地方,就是毛禺家?”
音离嗯了声。
“你俩……”
“准备结婚。”音离随口玩笑。
曹弱川也很配合:“也不是不可以哦,那小子不错的,人族里面算长得帅的了,对人又体贴,初中开始就有女孩子追到家里去。他的干爷爷,那只小妖,九十几岁了,还打算等到含饴弄孙后再死呢,你去了正好,给他们家传宗接代啊……”
音离笑而不语,懒得跟他搭话。
倒是念修说了句“神经病”之后,把自已外套上的帽子拉起来,盖住了脸。
车子开过一座桥,大桥绵延,横跨岷江,可桥下江水浑黄,水流枯竭,气势衰微……虽早已习惯这样细弱的江流,但音离总是难免想起曾经的壮阔。
那时草木茂盛,繁花盛开,江河涛涛,树木高深而壮阔,景色瑰丽雄奇,飞禽走兽不绝,腾云驾雾,仙气缭绕……如今虽是另一番林立之景,别有风味,但难免失之自然之乐趣了。
看了会儿那水,音离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昨晚那个苏启航,他死了吗?”
曹弱川道:“死了,昨晚就死了。”
“怎么死的?”
“跳河啊,昨晚就把妖元送上去了。”
“哦。”音离点了个头,“可惜了。有说怎么判吗?”
“听说判了二十年。”
“二十年?”音离沉吟道,“二十年也差不多,封他妖力,让他好好做个普通人反省一下,也不错。”
“什么做个人?二十年关进锁妖塔,想什么呢你。”
这时,念修的帽子下面传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音离尚未明白毛禺的意思,又见念修这个态度,更加莫名,随口道:“关进锁妖塔?不是只有十恶不赦之妖,屡教不改之妖才会扔进锁妖塔吗?”
果然,念修接话道:“那是八百年前的规矩了,现在的妖族有新规,说是关进锁妖塔,其实是被秘密送到另外一个地方好吃好喝的供着的,哪算什么惩罚?”她扯下帽兜,露出那张绝美的面庞,向后质问曹弱川:“有的妖,去年刚作恶,说是抓回去严惩,今年却就跑出来了,你们锁妖塔,竟是这么容易进出的吗?!”
锁妖塔锁大妖恶妖,自然不会什么小妖都往里面丢,曹弱川刚刚那么说时她就觉得不对了,如今被念修反驳,曹弱川也搔搔脸颊:“这个,上头是这么跟我们说的,我就负责抓捕,其他的哪能知道那么多?”
音离和念修互看一眼,默契地彼此沉默了。
不多时,车子开到毛禺事务所门口。这个工业园区甚冷清,白日里也不见什么人。
司机将音离的箱子一一取下来,按照指示又提到木平台上去,最后曹弱川摆摆手,他才木楞楞地开车离开了。
音离提起裙摆跨步上台阶,刚走两步便忽然转身,对跟在她身后突然止步的两人道:“你们,是准备一直跟着我吗?”
念修看看她,举步绕了过去,道:“先看你安顿好,我再做打算。”
曹弱川点头,表示赞同。
念修绕着木平台的四周扫了眼,又停在事务所门口,盯着里面的人蹙眉。
事务所的门开着,音离走上去,看到了毛禺。
然而屋内不止毛禺一个人,他这间看起来像个古董二手店的私家侦探事务所里,如今正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两人皆是鬓发花白,满脸憔悴,凄凄切切,愁郁满面。
大概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才能做出这般哀莫大于心死的形容来。音离便在门口顿了顿,想他应该是在谈生意。
念修看了会儿,转头走了,她在木平台上唯一一把竹摇椅上躺倒,又嫌光线晃眼睛,一把拉上自已的帽兜,遮住半张脸。
音离见那里头坐着的妇人正掩面哭泣,男人则将手捋她后背,也是一阵沉重的叹息。
毛禺递过纸巾盒,抬头望见音离。音离则友好地淡淡一笑,抬手示意他先忙。
先来后到这点礼数她还是懂得的。
曹弱川走过来,努了努嘴道:“唔,他店里面的东西,很多都是从我店里淘走的。怎么样,都是我那些年用过的真品,只有不懂行的才说是假货。如何,品味还行吧?”
见这满屋子各朝各代家具的混搭,音离不想搭理他,随口嗯了声。
曹弱川又道:“他在这带挺有名气的。”
“怎么说?”
毛禺从包里掏出烟,被音离挡了回去,只好拿出一条口香糖,勉强嚼着。他用食指中指虚虚戳了戳双眼,然后指出去:“因为他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东西啊,有这种能力,什么案子破不了?所以有的警察遇到棘手的案子,也会来找他帮忙。”
音离笑了下:“那倒是。”
“嗯 。”
“倒是很少见。”
“其实哦,”毛禺给音离讲述自已的猜想,“现在科学这么发达,电子产品又多,保不齐他上辈子是个高精尖的科学家,一不小心死在实验室里,人元被实验机器刺激到,变了异所以这辈子就能看见我们了……”似乎对这个猜测很认同,他自顾自地点点头,下结论道:“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音离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好有道理。”然后转过身,找了个行李箱坐了。
以如今人类科技之发展,什么高科技东西也不可能刺激到人元,若是能看到非人之人,那也一定是主神当初手滑,做了些残次品下来,勉强用了。
不多时,毛禺的两个客人终于走出来,见了音离几人,男人安慰女人道:“放心吧,我在警察局的朋友说了,小毛先生在查这些事情方面很有经验,你看,这都又有人找来了。”
女人伤心拭泪,哭腔道:“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想不开,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肯留给我,我……我,我想知道为什么……”
再也说不下去了,伤心欲绝。
男人也欲言又止,哽咽难言,走下木平台才听见他那句:“会知道的,因为他还舍不得我们。”
毛禹从屋里出来,见这满地行李的架势,道:“要走了?来同我告别? ”
曹弱川嗤声一笑,毛禺看向他,面露疑惑。音离则抱着猫,视线越过毛禹,看向室内。
室内略显昏暗,只在高处有几条长方形高窗,夕阳余晖自高窗斜斜洒下,落下几个形状不规则的光斑,照得整个房间沉浸在一派橘红色光晕中。室内似乎熏着香,很淡雅的气味浅浅飘出来,并不甜腻,只是一种寡淡的,如秋日田野丰收时的草木香气混合着大雨落下后的泥香。结合那满屋的屏风,香炉,竹榻……音离恍惚觉得自已好像回到了九百年以前,一时失神。
正准备跨步走进去,毛禺拦在她面前:“请问……”
音离打断他:“你这楼……是租的还是自已买的?”
毛禹:“祖传的。”
音离看他,毛禹又道:“这是我父母留下来的房子。”
音离点点头,绕过毛禺准备继续往里走,就见毛禺闪身再次拦在面前。
“你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音离也不拐弯抹角了:“你这屋子,还有没有多的房间可以分我一间?”
“……”
音离:“我付房租。”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毛禺愣了下:“这是我的房子,我说不行就不行。没有为什么。”说着他转身拉上玻璃门,上了锁。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们请自便。”说完绕过音离,冲毛禺摆摆手,下了木平台,骑上停在屋檐下的那辆小电驴,果真离开了。
想过会被拒绝,还想着赖一赖,结果家门都没能够进得去。
音离和曹弱川并排站着,看着毛禺离开的方向,纷纷叹气。
音离看过来,曹弱川道:“不如就去我给你准备的地方,宽敞,漂亮,豪华!你一定会喜欢的。”
音离乜了他一眼,走到行李箱前随意找了个,坐了。
“不急,我等他回来。”
曹弱川无可奈何耸耸肩,也找了个行李箱坐了,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片刻,一个大姐骑着电瓶车经过,看了一眼这边后捏下刹车停下来:“你们找小禺啊?他刚走。”
音离脸上迅速攒起个微笑:“嗯,不急,我等他一会儿。”
“你找他查案子啊?”
音离保持着微笑:“哦,不是。”
大姐脸现疑惑,又看看满院的箱子,突然眼睛一亮:“你是小禺的女朋友吧?”
音离:“……”
“啊我听说啦,小禺谈了个特别漂亮的女朋友,就是你吧?哎哟,小姑娘长得可真水灵!!”
曹弱川:“……”
音离:“……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那你在这儿等他会儿,他应该很快就回来啦!”
“好的大姐,我在这儿晒会儿太阳,不急。”
“哦哟,真是又漂亮又懂事,小禺可有福气咯!那我就先走啦,回头再见哈。”
音离摆摆手:“嗯,您慢走。”
“小姑娘,女朋友,不错,这个理由找得不错。”曹弱川边打游戏边总结。
音离看着他的游戏界面想了想,道:“你们走吧,我自已在这儿等。”
“那不行,我们是来保护你的,不能走。”
“……你们这么大张旗鼓跟着我,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我有问题是不是?”
曹弱川没理她,手上操作不断,游戏音叽里呱啦响个不停,炸弹和枪声劈里啪啦吵得人心烦,音离妥协道:“那你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先搞定毛禺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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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渐渐落下去,天色渐渐暗了,园区里亮起了路灯,毛禺这栋小楼外也挂着一盏太阳能园灯,此时自动亮起来,照得小院昏昏黄黄。
虽说有些冷清,但也不是很冷清。
至少对面时尚家具买手店兼咖啡馆内灯火通明,落地玻璃窗透出暖而温馨的灯光,甚至可以隐隐看见坐在里面喝咖啡吃晚餐的曹弱川和念修。
巷子时不时有个来往散步的行人,路过之时总带着疑惑的神情打量音离。
凄清静谧的露台上,音离一人抱着一只猫,旁边放着几箱行李。她拉了那条竹椅靠到临路的栏杆边,一人在上面孤独地坐着,望眼欲穿地盯着小巷的尽头。
这么显眼包,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她对着散步偷看她的路人便打招呼:“大爷大妈散步呐?啊对,我今天刚来,我啊,我是毛禹的女朋友……呵呵,谢谢大妈,大妈您慢走,有空过来坐。”
“大姐您扔垃圾啊?您住哪栋楼?斜对面啊,那挺近哈哈,以后常常能碰面,啊对,我刚来,他出去办事了,我等他回来呢。没事没事,他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不冷,我也不饿。”
“大哥好,我是毛禹女朋友呀,您打小就认识他?呵呵呵,那可不,现在长得还行哈?啧,是可怜,从小就没了爸妈,你肯定也照顾了,是,是,这一片的邻居都迁走了,没剩几个住这儿的……好嘞,您先忙,我等会儿他就回来了。”
“阿奶,您小心点儿,哟我来扶您上来。呵呵,我是谁,我是毛禹女朋友!是!毛禹的!女朋友!您跟他奶奶是闺蜜?那可真是太好了,哦,您现在就住这儿外面啊,哪边?哦看到了看到了,霍,那高楼,真洋气!”
“……”
当毛禹接到他妈妈的闺蜜的电话赶回来时,音离正和一群老邻居坐在他家木平台上聊得热火朝天,也不知是从哪儿搬来的这么些凳子。
一见了他,之前那个豆汤饭店老板娘就站起来迎上去:“怎么才回来,人都等你半天了!”
毛禺停好车,取下头盔,自然卷的头发稍显凌乱。他搞不清现状,只是在人群中看到音离时,明显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