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年前,一场罕见旱灾席卷全国,百姓苦难不得活,不仅易子而食,甚贩肉身于菜市,明码标价。
音离乃是主神手下最宠爱之大妖,有上天入地近战之能,封为妖王,统领群妖。它曾以神兽之态助主神拱山劈河,造出嶙峋世界,又助智族大战,分出三川九州。功成身退后,本该安居乐业享人间富贵,然——音离多愁善感,愁世间苦痛,多次不忍,出手相助。
主神恼她干预生态之自然繁衍,降罚于她,封其妖力妖感,贬为平民二十载。
二十年为人,她却爱上一男子。
并因此男子受尽爱恨嗔痴欲,看遍人性之恶。后男子暴死,音离妖力解封,大肆杀戮!
而后世间大乱,战火四起,人间更成炼狱!
智族怒其所作所为,求主神收其妖力,令其不再惑乱世间。
然主神爱之珍之,后决议,封音离妖元于猫身,为期百年。
然而,百年过去,音离未得解封。
两百年过去,依旧未得解封。
三百年,四百年,五百年……音离暗忖,主神约莫是去打瞌睡,把自已解封之事给忘了?
如今已然九百年过去,音离早已自觉为猫,再不抱什么期望,过着猫王之王的安耽日子——挑最好的主人,吃最好的猫粮,睡最好的猫窝!
她常安慰自已,这样的日子,其实和为人时也差不多了,反正都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
不就是寿命短了些,个子小了些,力量弱了些,食物难吃了些……
打住!有完没完?
多想想好处,也能过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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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变幻,时光如梭,音离为猫九百年,朝代更迭,如今的主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名叫张小凡。
此女生得天生丽质,肤白貌美,活脱脱一副红颜祸水,红颜薄命的模样。实际果真也是从小命途多舛:爹不疼妈不爱,寄人篱下,早早辍学,进城打工。
然而貌美,不务正业且贪图富贵,昧着良心走捷径,很快便过上了正常人奋斗几十年才能过上的生活。
是的,这女子年纪轻轻,当了一个富商的情妇。
音离看惯世间百态,对这行为本不予置评,只想过好自已的猫日子。但此时此刻,人家富商老婆找上门来了。
两个女人在客厅里吵架,声音刺耳,场面难看。音离看了会儿,怕自已被无辜殃及,跑到卫生间里躲起来。
它趴在梳妆台上百无聊赖,用爪子拨拨女人的口红,玩玩女人的粉刷,对着镜子惆怅忆往昔:从前自已是个什么形容来着?哎,时间过得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自已曾经的容貌了。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音离竖起耳朵,觉察不对后立刻从梳妆台上跳下来,冲出卫生间。
刚跑到客厅,便见那富商老婆手里捏着一把水果刀,刀尖滴着血。
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双目赤红,身体微微发颤。正咬着牙一脸癫狂地看着腹部受伤后双目圆睁,疼痛难忍的张小凡。随后抓着张小凡肩膀,撂下句“你去死”,便对着女孩的腹部再次捅了一刀。
张小凡本就身体单薄,正好穿了一件棕色睡裙,被鲜血染红的以后便如一片深秋红叶,飘飘然摔倒在地……她痛得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嘴巴一张一合,看着远处的音离。
红艳艳的鲜血从年轻女孩的腹部簌簌流出,流在光洁地板上,淌成一汪明晃晃的红池。女孩躺在血泊中,面色惨白,凄楚可怜。
音离怒了。
它瞪着行凶之人立刻冲将过去,猫耳朵却传来女人嚣张的骂声——
“你外面那个女人,我杀了……对,捅死了,哈哈哈,顾有良,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对,我就是疯了,我是被你逼疯的!……你不配跟我提儿子!啪!”
女人将手机摔在地上,冲着音离飞过来,音离差点被砸中,下意识往边上让了让,然后顿住。那暴怒的女人却忽然安静,颤颤巍巍走到张小凡面前,双手捂着脸,恸哭起来。
“……”
音离暗叹:造孽啊,可惜啊,何必呢,为了个臭男人,还得去坐牢,最新修订的法律条例上,这种故意杀人是判终身监禁还是枪毙来着?
正惋惜着,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猫视线中,一双黑皮靴和一角黑风衣急急闪进来。音离抬眼,看见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年轻男子。鸭舌帽也是黑色的,从上到下一身黑,衬得那张唯一露出的小白脸过分刺目。
他进来后,先是看了一眼地上躺血的张小凡,再看向跪在一旁掩面痛哭的富商老婆,平淡的眼眸中翻起点点波澜,然后唇线紧抿,伸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打完电话,男人蹲下身,凝神屏息伸出一根手指去探张小凡鼻息。
大概过了一分钟,他松了一口气,收回手指站起身,对富商老婆说:“人还没死,还有救。”
听了这话,音离也松了一口气。秉着和张小凡同床共枕两年的情分,她决定不能再当缩头猫,还是得去鼓励一下,好叫她再坚持一会儿,等到救护车过来。
现代医学如此之发达,好好治,总能治好的。
然而,她刚跑到张小凡身边,黑风衣男却再次蹲下,拦住她的去路并朝她伸出手来,低沉的声音带了点嘶哑:“别怕。过来。”
音离歪了下脑袋。这是要做什么?杀猫灭口?
黑色帽檐遮住头顶上的光,男人的脸被笼在阴影中,虽然皮肤白皙,但下颌处胡茬丛生,看起来颇有些颓靡。一双眼睛倒极黑亮,深沉无波,仿佛藏了许多故事,显得有些沧桑。
音离脑中一闪而过某种思绪,觉得这双眼,仿佛似曾相识?
音离警惕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忽又听见大门外的电梯门开了,紧接着传来许多纷繁杂乱的脚步声和人语声。
为首的声音高亢而熟悉,音离竖起耳朵,不是隔壁那个大妈又是谁?
大妈哎哟哎哟说着话:“警察同志,就这间,哎哟,吵得可凶了,我一看到那个女人拿刀我就知道坏了……杀人了呀,我就赶紧给你们打电话……”
这个大妈曾在楼道踢过音离,险些踢断她一根猫肋骨,疼了三天三夜才恢复,音离对她的声音产生了应激反应。听见这个声音,她没再犹豫,爪子一蹬就跳进男人的怀里。
像是撞进秋日的森林,跳进男人怀里那一刻,音离觉得自已仿佛闻到了荒草的气息,颓靡又清新。
说不明白……还挺上头……
穿制服的警察们在大妈的带领下走进来,大家一看现场,原本轻松的神色忽都紧张起来。
为首一个男警官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张小凡身侧,屈膝半跪,像黑风衣男一样伸出两根手指去探张小凡鼻息,末了又摸颈动脉。
音离这个方向看不清那男警官表情,只见他蹲了好久,周遭都很安静,仿佛都在等着他宣判。
终于,他转过头来,也不知是看向谁,眉心深锁说了句:“人死了。”
音离:“???”
音离脑袋一抬,猫眼看向抱着自已的男人:你不是说人还没死吗?怎么又死了?!
一听出了命案,警察们的神经也都立刻紧绷起来,所有人都神色紧张,摸棒子的摸棒子,抓手铐的抓手铐,就着屋内仅有的两个活人开始了拘捕行动。
“别动!边上去,双手举过头顶!”他们厉呵。
黑风衣男开口辩驳,低沉嗓音不紧不慢响在音离耳边:“不好意思,我也是报案人。”
警察不耐烦地举起手里的电棍:“别说话!猫放下,双手举过头顶!”
这警察长得比黑风衣男人矮,生得颇圆润,脸上有许多痘坑和痘印,做出凶神恶煞表情时,还真有几分唬人。音离看着那根电棍在自已面前晃啊晃,几乎就要怼到脸上了她还有心思忆往昔。她忆起了过去的捕快,虽然制服不同,但凶神恶煞的表情神态都差不多,就生出了感悟,人呐,不管怎么发展,还是一个德行。
正这么想着,音离忽觉腹部一阵锐痛炸开,脑子轰鸣,眼前星光乍现……她暗骂一声,心道莫不是那警察太激动,当真使了那电棍?神呐,原来被电是这种感觉的……要死猫,浑身都在抖,疼,尤其是腹部……
音离疼得忍不住,叫出了声——“啊!”
“!!!”她刚刚叫了什么?居然不是“喵”,而是“啊!”??
是个女人的声音,轻轻的,细细的,且略觉耳熟……
周遭嘈杂呵斥之声也在此刻再次安静下来。
音离痛得晕乎乎的,勉强动了动,然后听见四周倒吸凉气的声音。
接着又是那个大妈大惊小怪地尖叫:“哎哟,还没死!人还活着呐!”
音离想,谁还没有死?难道张小凡还没有死?
她费劲睁开眼,扭了扭脑袋,想去看一眼张小凡,但张小凡却不见了,音离转了一圈都没看见人。
这时,一个女警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边,略紧张地说:“欸,别乱动,身上还有伤呢……”
由于声音实在太近了,几乎贴在耳边,音离下意识扭头,看到近在眼前的女警察的脸,女警却像见鬼似的受了惊吓,“啊”一声后倏地松开扶着她的手。
音离从女警眼中看到了惊恐,心里觉得不对劲,然后下意识低头,也吓了一大跳——欸?怎么是人的身体?是人的手和腿欸!?
此刻,音离还保持着猫一样的跪趴姿势,她视线扫向一旁,见所有人都带着忧惧的眼光盯着自已看,余光里,刚刚那个手持电棍的警察站在黑风衣男的前方,也正半张着嘴,面露惊疑。
而那个警察身后,黑色风衣男的怀里,仍旧抱着一只猫。
那白绒绒的猫毛,胖乎乎的身体——
那不是她自已吗?!!
如果那边是自已,那现在自已又是谁……
她不得不再次低头,然后看到被鲜血染红的橘色睡裙,以及张小凡经常戴在手腕上的,沾染血滴的,那条粉水晶手链。
所以,她,妖王音离,隔了几百年来着?终于!再次!能附身为人了?!
隔壁大妈再次拍腿跺脚喊:“救人呐你们,赶紧啊,愣着干什么?闺女欸,可别乱动了,再动肠子都要出来了喂……哎哟喂,这可真是造了什么孽了哦……”
音离沉浸在复生为人的惊疑中,举起双手仔细瞧——手指,做了美甲的指甲盖儿,沾满手的血,指纹……她咧开嘴憨笑……
大概因为这场景实在太瘆人,张小凡的姿势又太诡异,在场的人都惊得不敢动。
好在救护车及时赶到,不明就里的白大褂们从门外挤开人群走进来,看到病人就立刻上前托住,将音离往担架上面抬。
躺在担架上,临出门前,音离终于回过神,她冲穿着黑风衣的男人喊了句:“照顾好我的猫!”
然后被人抬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