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离率先走进楼梯间，毛禺很快跟上来。
音离问：“你呢，你一个凡人，是如何跟一个妖族的巡捕搞到一起去的？”
“……”毛禺睫毛闪了闪，“什么叫，搞到一起……”
音离微微一笑，边走边道：“就是做朋友。你怎么会和妖做朋友？”
毛禺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实话，须臾，才道：“就是偶然，认识的。我也不知道他竟是你们妖族的巡捕。”
“偶然？”音离笑了下，明白他是对自已有防备，也不好一上来就问得太急迫，容易把人吓跑。
如今毛禺既是自已妖元出体的关键，又认识个妖巡，他若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那才奇怪了。
因为害怕吓跑毛禺，音离又实在是累了，反正自已知道毛禺的住处，她并不急于一时，于是没再多问，两人默默下了楼。
两人站在小区大门口，都不说再见，似乎各自都有话要说。
“那个……”
“那个……”
毛禺很绅士，抬了抬手示意音离先讲。
音离道：“你现在，是一个人住？”
“……”毛禺再次警惕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音离抓抓猫毛：“随便问问嘛，你长得这么帅，总要问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吧？”
毛禺看向她，神色更警惕了。
音离却并不觉得自已这话有什么不妥，盯着他漆黑的双眼，等着他的回答：“有吗？”
毛禺道：“没有。”
“那就好。对了，明天我要先去处理这个，”她摊开集元石给毛禺看，“你来不来？”
毛禺盯着石头看了半晌，刚想伸手就被音离喝止了：“别摸。”
毛禺的手顿在半空，音离斜蔑他：“收魂的，你不怕自已的魂被收进去吗？”
毛禺咽了咽喉咙：“人死后，果然有魂吗？”
看他的样子，虽然对妖有了解，但不多，因为他连人元都不懂。
音离握着集元石的手放下，道：“明天你来，我就告诉你。”
毛禺不解：“为什么要我来？”
音离不想说因为只有你在的时候我才能妖元出体，这样显得自已对他很依赖，也会让自已的处境很被动，只好道：“难道你不想看到一个结局吗？作为参与者，你也算有功劳的，看着她放下执念，好好去重生，应该是一件功德圆满的事情，是吧？”
毛禺紧紧盯着音离，“嗯”了声。
“那就说好了，明天上午十一点，这条街尽头的私人医院门口见，我带你看完故事的结局。”
说完，音离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她摇下车窗，和毛禺摆了摆手，露出个看似友好的微笑，然后叮嘱司机开走了。
毛禺站在原地盯着车尾看了会儿，也转身，去找自已的小电驴。
**
灯光汇成灯流，如水往后滑去，音离看了会儿窗外，重新摸出集元石。
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石面，记不起来这个石头的形状有没有见过，大概没见过，因为确实没印象。
这是能量不足的智族用来辅助收集人元的东西，智族和妖族之间关系不算差，但也算不上好。妖族见了智族都要躲，做了坏事更要躲，苏启航竟然能够找到智族的集元石，说不得便是哪个倒霉催的小朋友被他给欺负了。
若不是身体小力量弱，智族的武力几乎都是碾压妖族的，妖族的小妖们遇到智族了躲还来不及，还敢抢集元石？
音离笑了下，将石头放回包包里。车子正好开到夜市街尽头，转角处，果然是一个私立医院的广告牌——蓉城肿瘤医院。
挺好，尽职尽责的判官，挑了个死亡率最高的医院待着。
车子一晃而过，往另一个方向转去。
音离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休息。
刚眯了一小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轻轻地——
“音离~”
音离猛地睁开眼，看看四下，车上却只有专注开车的司机，并无别人。于是抬眼看向前方，猛地瞳孔微缩，因为车道正前方，不远不近站着一个人，那人被车灯照得浑身雪亮，却眉眼都不眨，静静看着车的方向。
音离心头一紧，可司机似乎并未看见，车速不减，直冲那人开过去。
“小心，前面有人！”音离脱口而出。
司机应激反应下踩了急刹车，音离往前一冲，撞到脑袋，然后果然听见一声猛烈的撞击，不过这撞击声不是来自前方，而是来自后面……
两车追尾了。
车子停下，司机一边紧张地抬着脖子看一边奇怪地嘀嘀咕咕：“撞上了吗？人被撞飞了还是卷进车下了，怎么没有看到人？好像没有人啊，没有撞到人吧？你真的看见人了吗……”说着，他拉开车门下了车。
后车司机也下来了，连声骂娘，音离没注意他们说什么，只是心里一沉，发现刚刚分明站在路中间的那个人，现在却完好无损地走在行道路上，正在低头玩手机。
听见这边发生了车祸，还好奇地扭头看过来，一脸茫然。
这时司机探进头来怒声道：“小姑娘，你看清了吗，人呢？没人啊？！”
音离也茫然：“啊……没人啊？”
司机彻底怒了：“美女啊！你开什么玩笑！大路上开得好好的，你瞎吼什么吼！脑子有病是不是？！来你下来，你看看，人呢？哪儿有人？你说的人呢？！你玩儿我呢大半夜的，车都撞了！下来吧！你自已看！”
音离：“……”
音离下了车，那个看热闹的路人已经走了，和正常人一样，一只手抄在口袋里，一只手拿着手机，低头慢慢地走着。
音离想要冲过，但被司机一把拉住了：“还想跑！你得赔啊姑娘，这撞得可不轻！等交警来了再说。”
音离烦躁地甩开他的手，道：“赔，我赔你就是了！手离我远点儿！”
“嘿……”
音离赔了一笔钱，重新打了一辆车，回到酒店。
这一天太过精彩，以至于她躺在床上还想理一下，就困得失去了知觉。
第二日醒来，却是接近中午。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头发乱糟糟的，白猫乖巧地躺在她的被窝旁。
似乎是做了一个什么梦，梦见一个十分熟悉的人来陪她说了一会儿话，说了什么不记得了，那个熟悉的人是谁，也不记得了。
只有一个摸不准的感觉，奇奇怪怪地萦绕在脑子里，不过随着思绪逐渐清醒，那点奇怪的感觉也彻底消失了。
她看了眼手机，十一点半……十一点半！
是不是约了什么事来着？哦对，要去找那判官给那只情种小妖善后！约的好像是……十一点？
音离撩了把头发，给毛禺打电话。
对方刚接起来她便问：“你到哪儿了？”
毛禺：“……你是不是刚起床？”
音离捂着手机清了清嗓子，才又继续问：“你已经到了？”
毛禺：“嗯。到了半小时了。你到哪了？”
“……”虽然觉得有点不妥当，但音离是不会认错的，她语气依旧高冷强硬道：“那你在那儿等我，我马上到。”然后挂了电话。
因为昨晚回来就睡了，她没洗漱，也没换衣服，此刻还是穿着昨天那一身，只是脱了外套。
她冲进卫生间里匆忙刷了牙，随意抹了把脸后抬袖闻了闻自已，似乎觉得还行，不臭，于是潦草地从衣柜里重新扯出件外套披上，挎上包，走了两步又回来，不忘抱起猫咪出了门。
下楼打个车，直奔现场，半小时就到。
还没下车就看见毛禺穿着他那身万年不变的黑风衣，手里拿了什么东西，站在医院门口一棵树底下。
这个医院的品味甚好，门口装修风格复古优雅，和旁边乱七八糟的商铺格格不入。只是不知为何要选在这样一个闹市区。
下车走到他面前，音离看清毛禺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纸袋装的煎饼，和一杯咖啡。
还没开口，毛禺已经把煎饼递过来。音离也不客气，看了一眼后，接过来就咬了口，嚼了嚼，然后内心狂叹：“人类食物什么时候竟开发得如此美味了！！”
毛禺见她吃得两颊鼓鼓，欲言又止，从自已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过来。
音离看懂他的意思后，咬东西的嘴巴顿了顿，正想伸出舌头舔一下，反应过来，自已已经不是猫咪了，这样做不妥。
但她一手抱着猫，一手拿着饼，腾不开手。
于是只好仰起头，像猫咪和主人撒娇似的：“擦一下~”
“……”毛禺的手在半空顿了顿，然后转向，将纸巾塞到音离拿着煎饼的手心，随后伸手接过她的猫，十分娴熟地抱在怀里，道：“为什么把它带出来？不嫌麻烦吗？”
“你不懂，”音离拿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下巴一抬：“你走前面。”
“……”毛禺大概明白她意思，把咖啡杯也放到她的手里后，朝着医院门口走去。
音离闻了闻咖啡，浅尝了口，然后皱着眉咂嘴，心道咖啡竟然如此难喝，如此难喝竟能如此泛滥，实在很不解。
她一面啃饼一面跟上去，走到医院门口时，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下来，音离险些一头撞上。见他回头看着自已，音离以为嘴上又粘东西了，却听毛禺道：“吃完了再进去吧。”
音离侧头，看着门口来来往往拿着病号单子愁眉苦脸面黄肌瘦的病人，点了个头。两人走到医院外的栏杆矮墙边勉强靠着坐了。
毛禺见她一口一口吃得香，替她拿过了咖啡，然后轻咳一声，问道：“判官，是什么？”
“判官就是……”音离顿住，扭头看着毛禺，“你知道妖，但是不知道判官？”
“……”
“嗯。不知道。”
音离微笑道：“那你听没听过黑白无常？”
“……听过。”
“判官，就类似于你们说的黑白无常，咳……就是抓魂的。”
毛禺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音离索性为了这个煎饼，当个好人给他都讲了：“其实他们不仅抓你们的魂，抓到以后，还会把这些魂魄重新送去投生。你们这些凡人呐，其实很应该感谢人家，要是没有他们，你们的魂，早就飘到外太空去了，哪儿还有什么下一世。”
说完看向毛禺，毛禺却并没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还是那么淡淡的，只是想了想问道：“所以，判官能识别谁是谁的魂？”
“那是自然，你们每个人的人元，也就是你们说的魂，都是有自已的信号的，如果是个能量强大的智，一眼就能分辨出，甚至如果曾经你也经过他的手，他还能记住你呢。”
毛禺神色微微一动，双目极明亮，看着音离：“那么，他们可以找到，我想找的……魂吗？”
音离问：“你想找谁？”
毛禺默了默，垂首道：“我的家人。”
“……”音离有点不知如何回答了。
自然，人刚死之后智族都是可以分辨这些人元的，但是如果已经过去很多年，没有意外的话，大多人元都已重新投胎为人了，渺渺人烟，大海捞针，如何还能轻易找得到？
但是毛禺突然这样失落，音离看得有些过意不去，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她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毛禺却如惊弓之鸟一下抬头。
音离不解其意，依旧摸得很丝滑，还劝他：“不必难过，判官大多都善良，如果你的家人也是善良之人，判官大人们自然也会给他们挑个好人家。话说……”她的手顿住，“你的家人……都没了？”
“……”毛禺拿下音离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站起来：“吃好了的话，就进去吧。”
音离咬掉最后一口饼，道：“真的都没了？你这么惨？”
毛禺：“……”
音离笑眯眯地站起来，擦了一把嘴，将纸巾和牛皮纸袋一起塞回毛禺的手里，接过咖啡杯，道：“没关系，一个人也是过，一群人也是过，你看你也长得好好的，别难过了，走吧，进去找判官，顺便帮你问一问。”
毛禺低头看一眼自已手里的垃圾，再抬头，音离已经单手负背，老神在在地往里去了。
“咖啡怎么这么难喝？”她回头瞥了一眼毛禺，“闻着倒是挺香的，喝起来是苦的，下回别买了，买豆浆吧，还是豆浆更好喝。”
毛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