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厢内,毛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团重重的物什砸中,一团软香将其包裹,他被压倒在轿厢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哼。
而后耳边传来音离焦急的声音:“抱紧我!”
“……”
没等毛禺开口,忽地又觉背后传来一阵硬邦邦的推力,使得他和音离之间的距离挤压得更贴近了些。
他没忍住,再次闷哼了一声。
原来这一次,电梯又只降了两层楼,下坠之势顷刻止住,骤然减速之力仍旧让人觉得一阵五脏六腑都被砸得生痛。
尤其毛禺身上还莫名多了个肉团。
音离也感觉到了停滞,但因为有毛禺垫底,她并没觉得多难受。
微微抬头看了眼,而后看向底下的毛禺:“你没事吧?”
毛禺凝神屏气,脸都憋红了,把头转向旁边咬牙道:“没事,你先起来。”
音离从他身上爬起来,拍拍身上不显眼的灰。方才情急,她将猫也丢了,如今是双手空空。她抬头望顶上,希望能看出点什么东西。
毛禺却伸手拉了她一把,她转身,毛禺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音离:“??”
毛禺静静盯着她,眼神充满探究,黑亮的瞳孔如浓墨,坚毅而深邃,仿佛从深渊里漾出一层一层浪,晃得音离竟有片刻的失神,她的眼前仿佛出现另外一张脸。
可那面相一点不真实,像被蒙了一层半透明的膜,红色蔓延,晃啊晃的,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久远的声音从心底不知哪里钻出来,像冰晶一样瞬间爬满全身将人冻住。有人喊她名字:“玥儿,别哭……”
她忽觉烦躁,甩开毛禺的手,厉声道:“你做什么?!”
毛禺一愣。
这时,电梯门被再次撬开了一条缝,这回不必爬了,因为电梯正正停在一楼门口,侧首就能看见一楼电梯厅那被涂鸦过的白墙。
两人没空纠结其他,快步走出电梯,营救人员神色尴尬又紧张:“没事吧,今天真是见了鬼了,电梯明明哪儿都没问题,就是怎么……”
音离打断他:“请问楼梯在哪边?”
营救人员给她指了个方向,她便要走。跨出一步又想起毛禺,回过身来抓着他的手。
她还是想去楼顶看一看,那妖一定还在这里,没有离开!!
不过那张晓慧究竟是何等人物,死了便死了,竟能让一只小妖为之这般大动干戈地复仇?音离还真是有点好奇了。
而且当真如那白大褂所说,当今妖王纵妖生事已经毫无顾忌了吗?捣乱人间,主神也不管?
刚刚在电梯里突然生出的那点烦躁很快消磨在了爬楼中,音离气喘吁吁,手软脚软,暗骂这具身体中看不中用,实在太弱了。
毛禺自刚刚被她一下甩开后就一言不发了,此刻音离才又重新想起他刚刚问的那句话——“你到底是谁?”
她暗忖道:难道他发现我不是张小凡了?但他怎么能发现,他只是一介凡人!顶多会觉得奇怪,应该会问“你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怎么会直接问“你是谁?”
一面思忖一面爬,张小凡这副娇气的身体终于吃不消了。她停下来休息,毛禺一直跟着她,见她驻足,也跟着停下。
音离见他倒是气息平稳,丝毫不累的样子,没想到这人看着瘦,体质却很好。又想到方才他在电梯里保护过自已,自已却莫名其妙吼人的事,忽觉有些惭愧,道:“刚刚忘了谢谢你。”
毛禺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眼睫颤了颤,垂眸淡淡道:“没关系。”
音离点点头,伸手往他肩上一拍,一句“好孩子”几乎脱口而出,好歹忍住了。
她道:“你刚刚……为何有此一问?”
毛禺:“……”
音离:“你觉得我已经不是我了吗?我若不是张小凡,那你觉得我是谁?”她紧紧凝视他反应,此刻,越发怀疑他其实知道些什么,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人族。
楼梯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楼道老旧,墙皮脱落,狭长脏污,两人沉寂的时间里,本就昏暗的灯光忽地灭了。
音离以为又来了,正凝神备战,却听一声低沉响亮的咳嗽,视野再次亮起来。
见她抬头张望一脸戒备,毛禺说:“声控的,这个灯。”
“……”音离眨了眨眼:“……我知道。”
毛禺:“所以你果真不是张小凡了?”
见他唇线紧抿,虽然极力控制,但身体依旧紧绷的状态,显然是十分紧张害怕的。
“果真?”音离看着他。
毛禺放弃了,他自嘲地一笑:“对不起,是我胡言乱语了。”
“……”
毛禺又道:“我只是觉得,你自从受伤后醒来,和之前,完全不同了,好像换了一个人。”
音离靠着墙,抱起双臂闲闲道:“我就不能是在鬼门关上走一圈后想开了?又或者,顾太太地那几刀,刚好扎在我的某根神经上,刺激了另外一个我……”
毛禺看着她,欲言又止。音离则似笑非笑。
灯光又灭了,毛禺在灯亮之前无情地拆了她的台:“她扎的是肚子,不是脑子。”
话音刚落,楼梯间的灯光被门外一声清脆的玻璃爆炸声音吵亮了。
两人面面相觑。
随即从楼梯间的防火门外传来男人的打骂声和女人的呜咽声。
男人应是喝醉了酒,说话大着舌头在骂人:“贱人!当初……老子他妈风光的时候你怎么不走?现在想跑!败坏家门的东西!”又一声玻璃碎裂声和更加惊惧的呜咽声传来——那呜咽声像受伤的小兽,又像是人被捂住了嘴后无奈之下用鼻子发出的声音。
音离一把拉开安全门,刚出去就听见脚底传来玻璃碎片被踩得嘎吱作响的刺耳声。
她抬眼看见一个缩在墙脚的妇人,那妇人满脸是血,发丝汗湿凌乱,胡乱贴在脏污的脸颊上,让人几乎看不清容貌。她双手抱着头,浑身瑟瑟发抖,眼中全是恐惧。
听见响动后抬眼,她的目光撞上了音离。男人也看过来,像怕节外生枝,凶神恶煞瞪了一眼两人后,便抓着女人的头发将其用力往里拖,想要拖到屋内去。
女人双手护着头发,双脚狂蹬不止,张大嘴却只能发出啊啊呜呜的声音——是个哑巴。
她的目光始终看向音离,音离自然明白,她是在向自已求救。
这能忍?音离脚下一动,一颗碎玻璃直直冲向男人的面门,下一刻,又是三颗玻璃渣稳稳嵌入男人的脸颊,男人吃痛,大喊一声,松开扯着女人头发的手,捂着脸大叫起来。
女人则急急忙忙四肢并用朝音离这边爬行而来,也顾不得满地的玻璃碎片是否会扎手。她边爬边哭,声音呜呜咽咽,浑身颤抖不停。
那男人身材高大,大肚腩明显,头发秃了一半,脸上全是痘坑,看起来又恶心又油腻。他摸到脸上的血和玻璃碴,再看向音离,目露凶光就要冲过来。
地上的女人刚爬一半,回头瞥见身后男人恶狠狠地跟了来,吓得急急往旁边躲。她的手心大概是被玻璃划伤了,爬行的一路留下鲜红的血迹,抹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音离见状,怒从中来,正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这畜生,身旁就有一阵劲风拂过,毛禺从她身侧一窜而出。
还没怎么看清楚,就听见一阵杀猪似的叫声响彻楼道。
待看清后,毛禺已经一手钳住男人的两只手臂,叫他跪在地上唉唉嚎叫了。
音离忍不住鼓掌叫好,毛禺则无语地抬头看她,她又关切提醒道:“轻点,别把胳膊弄折了,折了要赔钱的。”
“……”
中年男人被揍得酒醒一大半,听了这话仿佛开了窍,吼道:“谁啊你们!老子要告你!给你爷爷我松开……啊啊啊!”
音离听见骨骼嘎嘎作响的声音。
然后一脸的不忍卒睹问毛禺:“……这下真断了?”
毛禺道:“应该没有。”
音离宽慰他:“无妨,断了我也知道怎么接,我有经验。”
那男人也不知是痛得狠了还是被音离这话吓到了,终于不再说狠话,败下阵来有气无力地唉唉哭号:“哎呀呀……救命啊,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音离懒得理他,转身走向旁边那女人,蹲下去。
妇人低头啜泣着,泪如泉涌,混着血,滴滴落在狼藉的地面上。音离伸手将她的手掌翻过来看,果然是有玻璃渣滓嵌入其中。
她轻轻地将其拔出来,而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女人说的:“报警吧。这个叫家暴。”
看!为猫多年的她多么的与时俱进,博学多才!还懂现代法律呢!
妇人闻言抬头,她满脸泪痕血痕,但还是能看出,虽然上了年纪,长相还算秀气,皮肤虽然松弛但尚白皙,年轻时定然是个美人。
她摇了一下头,然后,越摇越绝望,越摇越厉害。仿佛在说:不,不报警,不能报警,我不报警。
音离看得难受又窝火,站起身来厉声道:“他这样的,抓进去至少能关两三年,然后你就收拾东西跑路啊!”
这时突然有个怯怯的声音传出来:“关过的,这人早几年就被关过了。”
循声看去,竟是隔壁邻居从门里露出一个头在说话。那也是个半老老头子,看上去六十来岁。
再一看,转角处也有看热闹的邻居,只是好像都很怕麻烦,连脸都不敢露,只敢时不时地期身出来瞄一眼。
有人没露面,但好像分外支持音离的建议,捏着嗓子道:“对,报警,给他关起来!!”
便有人笑他:“你怎么不报警,光在这儿马后炮。”
大家便哄笑。
还有人叹气:“哎,这里是没法住人了,乌烟瘴气的,又是自杀又是跳楼又是家暴的,等我新房子装好就赶紧搬走吧!溜了溜了!”
音离垂眸,再次看向地上的女人:“真的不报警?不怕他把你拉进门去关起来打?”
女人浑身一震,双眼圆睁,本想伸手去拉音离的衣裙,但又似乎想起自已手上全是血,缩了回去,仍是摇头。
音离失了耐心,向毛禺伸出手:“我手机不知丢哪儿了,你的借我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