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炘杰记得那日净住老和尚是“北行有事”,于是下山之后便往北出发,直走了一夜,来到刘家桥集镇,他从小在山里长大,此次初履山下城镇,所有景物均是生平从所未见,心情终于好转许多,在集市上拔腿快走,直到转过街角来到城门口,便觉口干舌燥腹中饥饿,这会才猛地想到自已身无分文,又不能像以前在山里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忽听街头马蹄声响,一匹高大白马缓缓走过来,马上乘者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珠光宝气的白衣女人,面貌倒很是俊美,马匹身后还跟着四个拿着弯刀的随从侍卫,想来这白衣女人颇有身份。扶炘杰以前在山里只见过棕红色的骡子和灰呛呛的矮驴,这时见到高大白马,不禁瞧的呆住了。
马上那白衣女人被扶炘杰瞧的难为情,怒目斥道:“臭小子,你瞎看什么?”扶炘杰一怔,急忙将脸转到一边。
一个随从大声骂道:“这臭小子不知死活,我家夫人也是你这狗眼能随便瞧的吗?”大步走到扶炘杰身前,抬手向他脸上掴去。扶炘杰全想不到只因这样便得挨打,眼见那人巴掌扇过来,随手便抓住那人手臂,反将那人身子抡在地上。
那人大声骂道:“你这狗东西还有一点身手,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啦!”他自不知扶炘杰因而能一招将他反制,有一点身手固是其一,其二之因便是扶炘杰武学天赋异于常人。那人起身便拔出弯刀,余下三个随从也跟着拔刀。
扶炘杰心头大怒:“莫名其妙便要动刀伤人,简直比火狐门的山贼更卑鄙。”正想出手教训这四人,却听马上那白衣女人喝止道:“算了算了,都把刀收起来罢,何必跟毛头小子一般见识。”那四人各自收刀走回,随着白衣那女人走了开去。
扶炘杰这时更觉饥饿,便在此时,忽然嗅到一股饭菜香味,他饥饿之余味觉更加敏锐,不自禁随着香味转过一条街,只见面前是一家大饭庄,他这时饿的急了,快步走了进去,也顾不得囊中羞涩,心想:“我以前在村里到邻居家吃饭,从来没有白吃白喝,也帮着他们做一些砍柴锄地的事情,我此刻没钱,吃过饭以后帮着店老板刷盘子扫地作为赔偿便是了。”
此时正是中午食客最多之际,饭馆里坐满了人,扶炘杰没有座位,店小二也无暇理会他,角落里的一张小方桌前坐着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甚是热情大方,见扶炘杰没有座位,起身向扶炘杰招手笑道:“小兄弟,你来我这里挤一挤好了。”
扶炘杰见这女子相貌十分俊美,不由得春心一动,跟着又见这女子身着一袭粗布破衣,料想和自已一样都是从小乡村走出来的穷苦人家,心中更对这女子增添了几分欢喜,走过去,道谢坐下。
店小二正要过来招呼扶炘杰,忽听门外一人大声喝道:“掌柜的和店小二呢,都死哪去了?”只见四个手拿弯刀的汉子拥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正是扶炘杰适才所见的骑白马的白衣女人和四个随从。
店小二见这几人来势汹汹,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去,叫道:“几位大爷,您只怕是来迟了一步,小店已经客,客……”
一个随从大叫道:“客满了是吗,这有何难?”走到一张大桌子前,那桌前是一家老小在打尖吃面,那随从一把将桌上的餐盘碗筷掀到地上,对桌前用饭的那一家老小喝道:“你们几个都滚出去,这张桌子我们包了。”
扶炘杰最见不得不平之事,心道:“你们几个混账太欺负人了。”正要起身打抱不平,却见那一家老小灰溜溜地走出了饭店,连还一句嘴也不敢。
那四个人也不急就坐,先让店小二收拾碗筷擦干净桌子,随即邀请那白衣女人就坐,待店小二将碗筷重新上齐,摆放在白衣女人面前,然后四人才恭恭敬敬地坐下。
扶炘杰身旁那年轻女子忽然说道:“那一家人甘愿受欺负,你又何必代为出头。”
扶炘杰怒道:“就是因为有这群软弱怕事之辈,才使得恶人如此嚣张。”
那年轻女子轻轻一笑,毫不客气的伸手在扶炘杰额头上抚了一抚,说道:“瞧你人高马大的,说话却像个小孩子,这个世道本来就是强者为尊,做人嘛,要么做穷苦的老实人逆来顺受,要么做大恶人为祸一方。”她一只手本来抚在扶炘杰头上,这时又伸下来轻轻捏了一下扶炘杰的脸。
扶炘杰微微皱眉,心想:“你这小姑娘可也热情的过了头。”当下说道:“我生来只知公平正义,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强者为尊。”
那女子嘻嘻笑了笑,说道:“好一个有趣的大兄弟,很讨我喜欢嘛,交个朋友罢,我叫胡晓楠。”说着轻轻拱了拱手。
扶炘杰生平以来还是第一次被年轻女子调笑,红着脸拱手回了一礼,轻声道:“我叫扶炘杰。”
胡晓楠笑道:“瞧你害羞的小脸通红,你名字取的好,扶炘杰,听起来大气磅礴,怎么为人却如此扭捏,好啦,我不逗你玩了,我们叫吃的。”
那店小二这时已为那白衣女子等人上了酒菜,从扶炘杰这边经过,胡晓楠向那店小二招手,要他过来伺候,但这时有几个住店的客人退房,又进来几个客人住店,那店小二有些忙不过来,见扶炘杰和胡晓楠均穿着粗布旧衣,料想二人会不出大钞,于是假装听不见,不去理会二人。
胡晓楠沉下小脸,拍桌子大声叫道:“狗眼看人低,你以为我吃不起好菜吗?”
那店小二被当众叫的红了脸,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料想乡下粗人只会叫些馒头咸菜来吃,于是说道:“馒头还没蒸好,开水也还没烧好,一会我就给你们端上来。”
胡晓楠怒道:“你以为我们都是没见识的穷苦人吗,我吃过的菜,你都不一定见过。”
那店小二冷冷的道:“不知你想要吃些什么呢?”
胡晓楠气上心头,存心为难,于是从包裹里拿出几样青菜说道:“我还不稀罕吃你们店的破菜了,我自已带来的几个小菜,你拿厨房去给弄熟了来吃。”
只见包裹里拿出来的一共有三样蔬菜,均是红彤彤的色泽,其中两样是细长型状,另一样是圆乎乎的好像红杏,只是比红杏要大出许多。这三样蔬菜莫说是扶炘杰,便是连那店小二也未曾见过,胡晓楠又道:“这几样蔬菜十分昂贵,你们做的好吃,我必有打赏,若是做的砸了,你们可赔不起。”
那店小二额头出汗,吞吞吐吐的说道:“这几个青菜,啊不是,红菜,我们小店从来没见过,只怕是不太会料理……”
胡晓楠道:“你这小伙计没见识,我来教教你,这个圆的叫做番柿,这个叫做辣椒,这个叫做胡萝卜,都是外族商人们带来的,在中原地界可是难得一见,你快快去让厨子把它们炒了去。”说着将番柿辣椒推到店小二面前,叫道:“还不快去?”
那店小二再也不敢怠慢,急忙捧着胡萝卜和番柿走去厨房。
胡晓楠见那店小二毕恭毕敬的模样,心头大感舒畅,转头说道:“我的包袱里面可不是只有蔬菜萝卜,还有一些从西域拿过来的上好银两和银票。”跟着又向扶炘杰高谈阔论起西番和海外的风土人情,扶炘杰听她见识渊博,不禁大为倾倒。
那店小二很快将菜端上桌,只见是一大盘胡萝卜辣椒炒番柿,胡晓楠皱起眉头,想要发作,终于忍住。那店小二跟着又端来茶水,亲自为胡晓楠和扶炘杰倒上,胡晓楠抿了一小口茶,大声骂道:“去年的铁观音也拿来糊弄客人啊?”
那店掌柜听见了,忙走过来赔笑道:“小店没有什么好茶,除了这去年存下来的铁观音外,便只有两文钱一两的茶叶沫子,您身份尊贵,小店总不能拿茶叶沫子对付您不是?”
胡晓楠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去罢。”随即又和扶炘杰谈论起来,得知扶炘杰是从山村里长大,便问起山里的生活。扶炘杰便向她讲述山里摘果、种地、捕兽等等情形。胡晓楠听得兴趣十足,不住的插嘴寻问。扶炘杰后来讲到火狐门欺负村民,又讲到后来他与火狐门对抗、落崖出走之事,便在他刚说到“火狐门”三字时,胡晓楠眉头忽然一紧,随即便又露出微笑神色,扶炘杰不懂鉴貌辨色,一时也没察觉。
扶炘杰以前在山村,和他要好的同龄人便只有王雨竹,但王雨竹性情温柔,不善言辞,他这时和胡晓楠边吃边聊,甚是相投,只觉生平未有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