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宪宗年间的盛夏八月,在北江山东和冀州交汇的偏僻山岭中,这个弱冠少年正缓步往山顶的村子里走去。他喜欢比武打架,又颇有拳脚天赋,上午便在河边,对着河边柳树把自创的一套拳法翻来覆去地打了好几遍,正午腹中饥饿,想回村子里寻摸一点吃食,下午再回到河边修习腿法和擒拿法。
烈日当头,树林里没有一丝风。那少年走进村头,一眼便见村口七八个叔伯婶婶聚在树下张望,似是在等他进村,他从小在村里长大,知道村里的规矩是向来不许人们练武,这时见村中长辈们都聚在这里等着自已,知是练武之事败露,但已走到村头被众人撞见,当下也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最年长的二叔首先开口问道:“小杰,好好儿的一个大上午,你到哪去了?”
那弱冠少年姓扶名叫扶炘杰,红着脸答道:“我到河边抓鱼去了。”
二叔开门见山的道:“你成天打拳踢腿的有什么用,你要是有这闲心练武,还不如老老实实地下田帮忙种地。”
扶炘杰自知无法欺瞒,于是直截了当说道:“谁说没用了,明日火狐门进村抢劫,我还能出手收拾他们一下。”
二叔变了脸色,骂道:“混账,我就知道你练武功是为了和火狐门打架,火狐门何等势力,是我们能得罪的吗,他们想要欺负我们,我们就只能忍气吞声。”
扶炘杰性情强硬又嫉恶如仇,最听不惯“忍气吞声”之类的言语,正要发作,一旁的四婶却抢先打圆场说道:“不过是孩子气话,他小小年纪能练成什么武功,不必当真的。”
二叔脱口叫道:“什么孩子气话,他爹妈当年就是冲动易怒,受不住委屈,到头来被火狐门害死的!”
扶炘杰从小没见过父母,自然在心里将父母当作神明一般,这时一听,气上心头,大声叫道:“火狐门欺负我们过了头,竟然订下日子,每个月初七都要进村抢砸一番,还立下规矩不许我们练武,那摆明着是怕我们所有村民练好武功以后反过来收拾他们,他们怕我练武,我就偏要练,非把火狐门收拾了不可。”
二叔道:“真是孩子话,火狐门不许我们练武,固然是怕我们练好武功以后不受他们管教,但火狐门可是这九州里少有的大帮大派,到今日已不知有多少名门正派和大侠大勇死在他们手里,又哪里是我们这些山野村民对付得了的?”
扶炘杰自知火狐门里有不少高手,确也不是小村子里的民夫就能对付的,但终究忍不下这口气,于是叫道:“大不了我死在火狐门手上便是了,我扶炘杰生来就是一身铮铮傲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二叔骂道:“你这混小子这都是些什么胡言乱语,你别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有胆子抛头颅洒热血的和山贼拼命,你也别以为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宁死不屈,但是全天下的是非礼教,再大也大不过生死,你年轻没见识,自以为对着树干打个几拳踢上几脚就是武功了,倘若得罪火狐门,你还不被他们一刀砍死?”
扶炘杰一怔,心想:“原来二叔不知我每日勤学苦练,武功已能比肩天下英雄,他还道我的武功是小孩过家家,对付不了火狐门。”如此一想心情略和。
二叔又道:“明日便是初七,火狐门又要上山抢劫,他们想要什么,只管给他们便是,明日你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不许出来惹事。”
扶炘杰自忖凭着今日的武艺已不怕什么火狐门,当下仍是不答,心里却想:“倘若明日火狐门这群山贼败类敢来找我的麻烦,看我怎么收拾他们,也正好让二叔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二叔见扶炘杰不再答话,便转身回村,余下村民也三三两两地走开。
扶炘杰和二叔忽然这几句争吵,这时更觉腹中饥饿,正不知该吃些什么,右首边院门忽然打开,一个白净少女探出头叫道:“小杰,你来我家吃饭。”
扶炘杰是孤儿,独自一人在家懒得生火烧饭,往往便是在村邻家中吃饭,这时也不客气,走到那少女院中,见她早已将木桌木凳在院内摆好。那少女进屋端出碗筷饭菜,说道:“我爹妈去后山摘果子了,最快也得黄昏回来,你不必等他们,我们先吃。”说着盛了两大碗饭,递给扶炘杰一碗。
扶炘杰知这少女名叫王雨竹,比自已小一岁,只是不知为什么,王雨竹每次见到自已都分外的热情客气,好像欠了自已几十两银子似的,不但是王雨竹,就是王雨竹的爹爹妈妈见到自已也是分外的亲切,仿佛自已是主人,他们一家三口都是奴才丫鬟,心里疑惑,伸手接过饭碗,目光却仍是盯在王雨竹脸上。
王雨竹俏脸一红,低声道:“你老实吃饭,干嘛老看我。”言语虽是责怪,但声音极低,生怕惹扶炘杰不悦。
扶炘杰不由得一怔,不敢再去看王雨竹。
二人吃过午饭,王雨竹忽然说道:“你刚刚和二叔的讲话我都听见了。”
王雨竹的房屋便在村头树下,扶炘杰和二叔刚刚的吵嘴自是会被她听见,扶炘杰性情孤傲倔强,当即说道:“你别劝我了,我老实告诉你,二叔他们甘愿沦为山贼土匪的阶下囚,那是他们窝囊,我却非要练好武功行侠仗义不可。”
王雨竹轻轻一阵笑,说道:“你要做大英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干嘛要劝你呀?”
扶炘杰又是一怔,想不到王雨竹会这样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王雨竹又道:“二叔他们怕是年事高了,不知反抗,惩恶扬善这类事情,只能落到我们这一代人身上了,你又是这村子里唯一懂武功之人,我自然重托于你。”
扶炘杰一听大喜,起身拍手叫道:“总算遇到同道中人啦,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知我者,王雨竹。”
王雨竹脸色泛红,低头低声道:“你小点声。”随即又露出笑意,抬起头说道:“我以前听我爹爹说过,隔壁李家屯原先也闹过一阵山贼,当时屯里有一个小孩子,叫做李正,受不住山贼的气,后来又不知从哪弄来一本枪法,他照着枪法,练就了一身好武功,后来他拿着一柄长枪,把整个山贼窝都挑翻了。那个叫李正的孩子据说还小着我一岁呢,现在已成为了十里八乡中有名的大侠客,何况他没有跟师父学艺,武功都是自学的。”
扶炘杰心中三分钦佩,倒有七分不忿,心想同样是爱武之人,李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自已只能偷偷练武还免不了遭长辈训斥,至于武功嘛,李正既然是成名大侠,武功只怕也是要高出自已不少。
扶炘杰本是性情孤傲之人,这时心里不忿,脸上便见不悦之色,偏王雨竹是个性情温柔的乡间姑娘,不懂察人脸色,仍笑吟吟的道:“是以说呀,邻家村子里的那个李正就是你的榜样,你可就要跟别人家的孩子好好学学,将来你也能成为像李正那样的侠客。”
扶炘杰听不下去,起身道:“吃饱了,收拾碗筷。”和王雨竹一块把碗筷桌椅收拾好之后便告辞回到自已的茅舍午睡。
他这几日早晚偷摸练武,身子劳累,这一觉从中午一直睡到第二日清晨,睁开睡眼只觉口干舌燥,正想起身去院前水井取一些水来喝,忽听村头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跟着便是大声的嘈杂声和吆喝声,似是有人打架,这时才猛地想起来,今日便是初七,是山贼每月进村行抢的日子,当下顾不得喝水,急忙奔到村头察看。
只见村头聚集了不少头戴红巾、手拿砍刀长枪的山贼挨家挨户叫门,村民们不敢惹祸,早就乖乖的把家中积攒的粮食送出来。
一只手臂忽然挽住扶炘杰胳膊,将他一把拽到一处墙角,扶炘杰只道是来了山贼,惊讶之余猛地甩开那人手臂,左手护身,右拳跟着便要向那人脸上打去,眼角余光跟着扫过,见那人却是二叔,当下急忙收劲,将拳力甩到一旁。二叔低声骂道:“我不是不让你出来惹事吗,你快回家去,你家里什么粮食没有,火狐门不会为难你。”
扶炘杰虽然侠义心肠,但见这次来犯的山贼人数不少,凭着他一人之力未必应付得了,何况山贼每月上山行抢,他早已见惯,暂且忍气吞声倒也无妨,正想转身往回走,忽听身后“啊呀”一声清脆叫喊,扭头只见一个肥胖的山贼色眯眯的将王雨竹抱在怀里,原来那山贼色迷心窍,不但要拿走王雨竹家里的粮食细软,连带着王雨竹也不放过。
王雨竹的父母急忙冲了过来,她父亲央求道:“家里能拿的出来的粮食都已经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母亲更是跪地磕头道:“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家女儿……”
那肥胖山贼叫道:“老子上个月就相中她了,只是没来得及动她,我都忍了一个月了,今日难道还不许我如愿?”说着咧开大嘴对着王雨竹洁白的面颊狠狠咬了一口,只疼的王雨竹放声尖叫。
王雨竹父亲急忙走到那肥胖山贼面前跪下磕头,被那肥胖山贼一脚踢开。
围观的村民人人握紧拳头,却没有一个人赶过去阻止。王雨竹当众受辱,只急的面红耳赤,对那肥胖山贼大声叫道:“你若是再敢动我一下,我立时咬破舌头,死在你面前!”
众山贼哄的笑了起来,那肥胖山贼笑道:“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话,咬舌头还能把人咬死吗,再说了,你死不死的管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