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廊之畔,堆积着晶莹剔透的四色盐晶,多如小山。
而在其隔壁,则是一座以废墟残柱与奇特晶石堆砌而成的加工作坊,比起寻常乡民之屋,稍显庞大,约有两屋之广。
两口窗间,刻有复杂雕文,其上窗台宽敞,皆铺挂坚盔利甲。
不时,可见屋脊烟囱尘雾四起。
“铛,,,铛...铛”
一阵颇有节奏的敲打声自那作坊中传来,竹轩循声而去,刚欲敲门,内里便传来一老者粗犷浑厚之声:
“何方洞府派来,怎是个龙娃娃至此?”
其声若山峦崩塌,声源自四方而来,回荡于山谷之间,仿佛整片‘仙’山都在共鸣。
竹轩听闻其声,心中猛地一颤,慌忙审视自身衣衫与面具,确认无丝毫破绽,正欲开口应答。
锻打之声戛然而止,老者换回平和人声,缓缓步出,笑道:
“无须再查,老夫乃此地守山人,你既入此门,我便已感知你体内龙脉之气。”
话音未落,门口人影一闪,竹轩连忙躬身行礼,恭声道:
“晚辈奉蜜道人之命,特来奉上蜜膏。”
言毕,他低头垂首,自葫芦中取出那瓶精雕细琢、附着传音符纸的汪字蜜膏盒,双手奉上。
先前因砖瓦墙柱遮掩,竹轩未能窥其全貌。
待那人走近,他微微仰首,这才得见真容。
此人身材魁梧,着一袭红纹金花山文甲,头盔未戴,仅以一面具半遮额头,面露真容。
其双眼黄棕透亮,宛若灵兽之瞳。
再观其貌,眉如剑锋,面庞方正,白须垂至胸前,神态威严中不失慈祥,年岁约莫五旬,一派威武武将风范。
见竹轩呈上蜜膏,那人轻轻抬手,示意竹轩不必再行大礼。
竹轩缓缓抬头,守山人亦以微礼相迎,接过蜜膏,不禁长叹一声:
“唉,小道友客气了…往年尚有女弟子前来探望老朽,今年却无缘得见佳人风采,唉!”
言罢,守山人笑容可掬,招手示意竹轩随他而入。
竹轩不敢怠慢,紧随其后,步入那工坊庭院深处。
院中刀枪剑戟、火铳暗器、各式盔甲琳琅满目,犹如武库,令人目不暇接。
穿行其间,二人步入一间客座厅堂,墙上挂满了竹轩未曾识得的仙家画像,栩栩如生,仿佛蕴含无上神通。
竹轩目光所及,那些画像中的仙家眼神竟随之流转,令他心中惊骇万分,连忙对着这些仿佛拥有灵性的画像连连行礼。
守山人步入厅堂,手一挥,一壶热气腾腾的香茗凭空而出,又自虚空中抓取一盘炸得金黄酥脆的鹌鹑蛋,置于桌上,示意竹轩入座。
竹轩心中暗道:
“此地真乃仙家洞府,与先前所见的山鸣洞居迥异。
此人外表英武,却又不失儒雅之风,真乃奇人也。”
他略作思索,正欲开口,守山人已朗声笑道:
“...山下之人皆称老夫为山神或是汪山将军,我本无姓,跟随师祖修为人型后,曾下山闯过江湖当过武官...
而后,这才赐姓此地汪山的汪,你便唤我汪山爷吧,莫要叫那些夸赞之名。”
言此停顿,还未说完,便又再道:
“小道友,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竹轩依言就座,心中忆及云固所述此人乃“山神”之事,略显拘谨,不敢轻触桌案,声音细若蚊蚋般回应:
“晚辈云...云起时,贸然打扰汪山爷清修,实为罪过。”
“嘿,你倒是个有胆魄的小子,寻常派来的坤道弟子皆是乘鹿车驭风而至。
你却徒步跋涉而来,真乃豪杰!来来来,且饮此杯!”
汪山爷时而雅语,时而性情豪迈,一时兴起,言语间透着几分江湖气,令竹轩颇感意外。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谢汪山爷赐茶。”
竹轩尴尬一笑,举起茶杯,却又被盘中金黄酥脆的炸鹌鹑蛋吸引,只得轻抿一口茶水,转而品尝起那蛋来。
一入口,外皮酥脆,内里蛋白柔嫩,且蛋黄中带着一丝天然咸香,风味独特,令竹轩双眼微闭,回味无穷。
未待竹轩开口,汪山爷已哈哈一笑,似对竹轩品味颇为满意,道:
“此乃汪湖的桂盐鹑,世间罕有,可合云道友口味?大口吃,别怕!”
话音未落,竹轩已连吞数枚,这一路行来,方敏仪师姐所赠存粮早已告罄,玉箱内皆是蜜膏,难解口腹之欲。
他虽筑基,但终究需食人间烟火,加之自幼家境贫寒,对美食尤为痴迷,此刻见到如此美味,自是狼吞虎咽,嘴角沾满蛋黄。
汪山爷见状,亦是心生欢喜,随手拈起两枚,嗖的一声投入口中,捋须而笑:
“哈哈,看云道友如此喜爱老夫的手艺,待你吃完,老夫便领你去湖畔一游,如何?”
竹轩正吃得欢畅,被噎得连连咳嗽,一边喝茶一边答道:
“汪山爷,如此仓促?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言毕,他一口气饮尽茶水,紧随其后,踏上通往湖面的栈道。
但见后院之外,湖面波光粼粼,栈道蜿蜒,连接着一片由旧屋残垣与修整后石柱构成的码头。
其外,浅滩有田,生长着奇异灵植,其上爬满了竹轩从未见过的灵垂蜗牛。
它们体色深邃,背覆微刺,缓缓爬行,拖拽着从湖中采集的灵藻,时而分泌出璀璨夺目的盐晶,景象奇异。
汪山爷见竹轩左顾右盼,对周遭一切充满好奇,心中甚是愉悦,边走边为他介绍各处景致,竹轩则频频点头,沉浸景致之中。
行至盐田,汪山爷忽有所感,问道:
“翠洞亭素不收纳男弟子,云道友师承何处?老夫猜度,你恐非蜜道人高足。”
竹轩正蹲下身子,欲伸手捕捉那蜗牛,不料蜗牛受惊,噗嗤一声,自其壳中小刺间喷射出一股盐晶液。
他虽嬉笑以对,却反应迅捷,脚下一扫,身形下沉,一个旋身,巧妙避开。
听闻汪山爷之言,他心中一紧,想起陈婆婆叮嘱、又忆起云固告诫,眼珠一转,迅速答道:
“晚辈实乃一名云游散修,因遭贼人迫害,四处流离失所,曾路遇一高人与蜜道人略有交情,故上山求医问药…”
竹轩简略叙述了自已如何被搬山贼所害,如何一路逃亡至陈婆婆处求医的经历,其间关于云叔之事,自是一字不提,通通跳过。
然而,他对好人撒谎,总出毛病。
一路上,他已反复练习多次,本以为此次能天衣无缝,谁知……
汪山爷阅尽人间沧桑,岂会不知竹轩心中所想,更明白陈婆婆遣他送药之真正用意,但见他并非有意欺瞒,便也不再追问,只道:
“云道友年少有为,不言师承必有隐衷,老夫亦不勉强。
若你果真是邪魔外道之徒,老夫亦不会容你上山,你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