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在院子里种的东西很多,竹屋一楼的窗台自然也不会落下,以往她都是起床后,径直走到窗前打理,现在换成阮霖生住后,就变成吃完午饭后再去窗台给这些植物浇水修枝。
今日青溪起了个大早,下楼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台,预想的植物盆栽被一个身影挡住。
阮霖生一身雾紫长衫,白纱覆眼,哪怕露出小半张脸,也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青溪一呆:“你今天起得好早。”
阮霖生轻轻嗯了一声。
青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走到他旁边,她不知道说什么,顺手给窗台的盆栽各浇了点水。
放下浇水壶时,身旁的男人冷不丁道:“我可以修炼了。”
青溪“啊”了一声,抬头仔细打量他,见他唇色都红润了许多,难怪刚才见他竟觉比往日又好看几分。
青溪移开目光道:“那很好啊,这样你身体恢复更快了。”
“确实。”他点点头,转身回房间了。
青溪一头雾水,去小厨房煮馄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难不成只是想和我分享这个消息?
少女笑笑,往锅里多敲了两个鸡蛋。
青溪端着两碗馄饨到竹屋时,阮霖生正好从房间出来。
不用想,五感灵敏的修士早就闻到馄饨味道,才掐得这么准出房间。
看着慢条斯理吃着馄饨的阮霖生,青溪心情不错,与他闲聊道:“这纸皮馄饨面皮还挺不好做,稍有不慎就会擀破皮,好在之前多准备了一些。清汤味道很好,油脂也不多,洗碗很方便。”
阮霖生手一顿,抬头对青溪道:“今后我会清洗自已的碗筷。”
耳畔响起的却是少女的一声轻笑,似乎他说了什么很有趣的话,青溪揶揄道:“饭菜都是我做的,阮公子只洗自已的碗不太好吧。”
阮霖生哽住,想说什么,最后却只郁闷道:“那之后我洗两个人的碗筷。”
觑见阮霖生的表情,青溪莞尔,不再为难他:“我还做了些青团,你要不要尝尝?”
“……给我一个。”
青溪转身从厨房端了一屉青团回来。
良久,青溪道:“味道如何?”
“略有些咸。”
青溪挑眉,“那馄饨呢?”
“尚可。”
青溪心中记下,这位阮公子是个清淡口。
吃完之后,她带阮霖生去了一趟厨房,厨房建的时候青溪特地画了图纸给宋青湖,布置格局和现代厨房差不多,水槽开在做饭的灶台旁,用来洗菜洗碗。
虽然阮霖生之前帮她干过活,但他的脸真的很容易让人误解,青溪看着手握洗碗布的阮霖生,担忧的同时心里也在惊奇,竟有人拿着洗碗布也像持什么华美饰物。
看到阮霖生顺利找到出水的竹管,动作生疏洗碗的时候,青溪便自觉站远了。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修长,脉络分明。青溪依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日光下随男人动作晃动的粼粼水波,与浸在水里动作时仿佛在闪光的莹白肌肤。
阮霖生的动作开始很慢,上手后很快就变得利落起来,青溪看着便觉赏心悦目,不过在看到阮霖生把碗过了四五遍水还没停下来时,少女终于忍不住叫停。
“碗已经够干净了,放到滤水篮吧。”以前家里没井,用水都是她去镇上公用的水井打的,现在引的山泉水不用打,可看到这么多干净的水哗哗流走还是让她感到心疼。
阮霖生闻言纳闷,就这几盆水也心疼么?
他想到竹屋“狭小”的空间,和那些灵光弱的几乎可以不计的家具,灵气全部加起来都不如他配饰一颗珠子的多,勉强理解了一点。叹气心想:算了,下次洗碗少用点水。
饭后青溪走上阁楼,这几日她都没怎么画画,今日想抽空把画案整理一下。
推开阁楼的门,只见一张大大的几案占据近半个房间。正对的地方是两扇可推拉的落地雕花木门,阳光透过镂空的地方落进屋里,在地上留下星点流金光斑,这是前几天夜里风凉她关上的。
青溪上前把门往两边推开,阳光倾泻进屋,整个阁楼变得亮堂起来。
木门后是一条三人宽晒台,围有五尺高的栏杆。檐角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风铎,有它在,即便是倾盆大雨也不会落到走廊上。
青溪一开始也会在晒台上晾衣服,现在基本都挪到院子里了。
少女打了个呵欠,吃饱喝足,又被阳光这么一晒,她全身骨头都软了不少。
漫不经心把画具放回原位,整理画稿时,不小心看到之前画的美人春睡草图。
青溪心中一动,立马精神起来,拂开桌上的杂物清出一块地后研磨润笔,修改原本的画稿。背景换成水中,静谧的环境里,男人闭眼躺在水中心,长发飘散半掩身躯,她就着心中的想法将男人身上的衣服换成透明的薄纱,手肘添上鱼鳍,下半身变成长长的鱼尾浸入湖,微闪的鳞片在水下若隐若现……
嘶——
青溪捂鼻欣赏,心中十分满意。只是有些细节怎么画都觉得不对,青溪犹豫片刻,还是抵不过私心,拽了张纸下楼,忐忑走到阮霖生房间外。
要怎么说服他同意呢?
青溪抬手想敲门,忽然发现门没锁,她在这个房间住了许久,潜意识里还当做自已房间,便自然地推开门。
房间很安静,青溪站在门口小心往里打量,看到阮霖生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熟睡。
我只看一眼就出来。青溪心道。她犹豫片刻,踏一只脚进屋子。
“你在做什么?”
阮霖生的声音其实不大,但在做贼心虚的青溪耳中只觉如惊雷一般。
“啊!”她被吓得惊叫一声,迅速收回脚。
“宋青溪。”男人叫她,往常只是有些冷感的声音现在几乎可以用冰冷来形容,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表情很是严肃。
青溪选择实话实说。
“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想画下来。”
“什么?”阮霖生怀疑自已听错了。
青溪清清嗓子,字正腔圆道:“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想画下来。”
“你就为这个跑到我房间?”阮霖生无语。
“一时冲动……”她心虚道,不知道怎么辩解。毕竟冷静下来后她也挺无语自已的,见面时间这么多,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观察不行吗,被太阳一晒,脑子都不清楚了。
阮霖生他皱着眉“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女,柔和的灵光中,少女暗淡的轮廓蔫成一团。
明明他很厌恶别人进自已房间,看到少女垂头丧气的模样,却莫名心头一软,想到这间房是宋青溪腾出来给他的,阮霖生没有说得太过分:“我不喜欢别人进我房间。”
冲动褪去的青溪早已是满脸通红,低头羞愧道:“对不起,是我失了分寸,没征求你的同意画了你,以后不会了。”
阮霖生捕捉到关键词:“你已经画了?”
“画得差不多,就差一点细节了……”青溪试探问道,“你介意吗?”
青溪抬头小心看向阮霖生,她真的很舍不得这幅画,心中决定如果阮霖生不愿意,就私下偷偷复刻藏起来。
声音中的不舍实在太明显,阮霖生沉默片刻:“下不为例。”
好耶!
青溪忙不迭把纸笔拿到阁楼,高高兴兴下来:“我把新做的青团放桌上了,你修炼闲暇时可当零嘴吃。”
青团的口感软糯,不甜不腻。阮霖生其实很喜欢,午食的时候他就吃了许多。
清淡却悠长的青草香气引出记忆深处的角落,阮霖生微微失神,忽然问道:“怎么突然想到做青团?”
“清明快到了,我就提前做了点。”
“清明?”
“是呀,过两天就是清明。这么想想,纸花也要开始准备了。”青溪邀请道:“你要和我一起吗?”
“我?”阮霖生抿唇,“……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该祭何人?”
青溪望着他:“那又有什么关系,你忘记了他们,可他们依旧记得你呀,重要的是心意。”
阮霖生沉默,随后轻声笑道:“也对。”
双眼被蒙上,其他的五官就会被突显,更不用说他的条件本就优越。鼻梁挺直,一张唇丰润得恰到好处,微笑起来像月牙般,婉转皎洁。
青溪眼底闪过一丝惊艳,脑中灵感大爆发,已经想好怎么改画了,嘴上却好似平静道:“那就从明天早上开始准备吧。”
入睡前,青溪准备点一支安神香,谁知拉开抽屉,里面只有零星一点香屑。
青溪懊恼拍拍脑袋,转身跑到楼下。
阮霖生从厨房旁的浴室沐浴归来,披着一件白袍,卷曲的长发潮湿披散在身后,他推开竹屋的门,听到少女翻箱倒柜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
“一点安神香,你要吗?有忘忧香沉水香两种。”
阮霖生皱眉:“不用了,我不喜欢点香。”
青溪有些惊讶抬头,凡界灵界不知为何都十分尚香,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哪怕以前母亲病重,在家中极困难时,都会要求她在睡前点一支安神香,于是青溪也养成了用香的习惯。
他还是青溪遇到过的第一个明确说不喜欢点香的人。
青溪有些发愁地看了看快溢出的香,取了一小截线香,关上抽屉。
看来找人一起消耗这些香是难了,下次送份例的人来时一定要说不要再送香了。
“清明将至,寒食又是什么时候?”阮霖生走到房间门口,想起什么,问道。
“啊——你说寒食节啊。”青溪拿着安神香往楼梯走,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其实就是今天,只是我想吃馄饨就没做冷食。”
听到少女的回答,阮霖生不由露出一个笑。可惜青溪上楼动作太快,没看见。
所有热闹与愉悦仿佛随着夜明珠的光亮一同消失在阁楼的转角,楼下变得空寂下来,晚风好像也变得更清冷。
阮霖生嘴角落下,表情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冷漠。良久,他从胸口掏出一个锦囊。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锦囊,边缘焦黑,有一点烧过的痕迹,上面用粗糙的针线绣了一枝白梅,他的指尖小心摩挲刺绣,随后将香囊打开。
香囊软绵绵躺在手心,里面没有什么香料,只有一支断成两截的玉钗,但他依旧闻到了一缕淡淡的梅花香。
冰寒更胜雪三分。
【问心台】
是夜,青年独坐清台,他面庞白皙清美,额间一抹红痕,月光如纱笼罩在他身上,瞧着如风秀美的人却骤然睁开眼睛,霎时冷汗涔涔。
自从前几日随师父捉拿盗窃天心珠的叛徒后,他回来便一直心神不宁。
天心珠是极为稀有的先天灵宝,有传言含万万年前古神女娲补天所遗的一缕精魄,得之可洗髓伐骨,白日飞升。
实际天心珠作用并没有那么夸张,且天心珠能成为净明宗镇宗之宝只因它是宗门镇压浊气大阵的“心脏”。
修者可通过日光与月光修得丹灵或玄灵,但不管修炼哪种灵气都会产生污秽的浊气,浊气沉积则形成地浊。数千年前,在凡界影响下,浊兽自地浊中诞生,给灵界造成巨大危害,为此三大宗门与四大家族联手将浊气镇压,于灵界设七清连环阵,并于阵法上建立宗门家族,休养生息。
不日前执法长老胞弟寒新受地浊蛊惑盗取天心珠逃离宗门,如今净明宗的阵法全靠掌门透支生气维持。他和师父执法长老还有副掌门,执剑长老及他座下两名弟子一同去缉拿,却还是失败了。
天心珠竟落到月宫幻尊手上,若非鸿峻老祖出关赶来,他们此时还不知如何状态。
恍惚间,梅庭轩仿佛又看见那个男人随手取叶,轻描淡写地吹奏,便将他们尽数击退。
明明幻尊只有一个人,对上数位宗门长老竟不落下风。梅庭轩本以为自已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在对战时却被长老师父牢牢守护身后,连插入战局的能力都没有。
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梅庭轩心神归位,抬头看去,竟是副掌门陈原。
陈原一看到他苍白的模样,就忍不住叹气道:“不要太纠结幻尊的事了,如今八归与那宋青湖去秘境寻找可替代天心珠的宝物,按照八归那小子的运气,或许不久就能听到好消息了。而且幻尊受伤逃走,我们也找不到踪迹……”
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想抹泪,传言幻尊素来傲慢,追逐力量,天心珠至少能使其突破灵虚巅峰,如此宝物常人尚无法自持,更何况满灵界寻求突破之法的幻尊?他本想以有同样效用的天品宝物进行置换,把天心珠换回来再说。得知胞弟被杀的玄真却恨声出言挑衅,那幻尊也不是好相与的,还没等他调和两边就径直开了战。
好不容易等到“中场休息”的时间,他刚要求和,老祖来了!
鸿峻老祖闭关时修习玄灵的人正被视为魔族,丹灵玄灵之间互相对立,两派签订和平协议不过三百年,老祖闭关了五百年,他不知道啊。
老祖一见幻尊是玄修,下的是死手,若非他和执剑长老拼命叫住,怕不久就是净明宗与月宫开战的消息,那惊才艳艳的人也就要消失于世间。
即便如此,幻尊也能趁老祖收力反噬的刹那逃离,实在令人佩服。
陈原兀自感叹:“谁能想到,成名多年的幻尊竟才一百二十岁!”
他常年负责宗门招生事宜,对战过程中偶然碰到幻尊的手,几乎是条件反射探了幻尊的骨龄。
幻尊竟如此年轻!这样的资质,怎么没来净明宗呢?陈原扼腕。
“怎么可能!”梅庭轩失声道,陈原看向忽然失态的青年,想起眼前这位在宗门备受崇敬的师兄,与那幻尊同岁。
只可惜,“天才”与“天才”之间,也是有差别的。
到底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看着梅庭轩失魂落魄的模样,陈原继续道:“那幻尊是月宫东仙的养子,月宫心法已经是世上少有的顶级心法之一,更不用说月宫所有资源任他予取予求,还有玄灵期的东仙亲自教导。”
梅庭轩抿唇不语。
陈原知道少年在宗门被人奉承多年,心气很高。他天赋优异,更是四大世家梅家家主独子,若真要争个高下,似乎也不是不行。陈原决定彻底打消他念头,免生魔障。
“除此之外,幻尊还是世间唯一的琉璃无垢魂体。”这才是幻尊与梅庭轩之间根本的差别。
灵界同一时期只会出现一位无垢魂体,万年难遇,这种体质注定不会出现心障,顿悟几率比常人要高许多,而且还能感知旁人情绪。是极为稀有的极品体质。资源与功法可求,体质却难求。
青年脸色一白,直至此刻,梅庭轩才彻底打消念头,想到自已近日心中所想所争,觉得颇为可笑。对于这个与自已同岁却十分厉害的人,他不由产生了好奇:“景贞叔叔,幻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本以为会是常传言的傲慢自矜等词,陈原沉吟片刻,却道:“幽骨离魂,疏介远世。”
梅庭轩一怔。
类似的话语他曾在父亲口中听闻,却不知说的是谁。
只是陈原与父亲,语气之间一个是平静,一个却是遗憾与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