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还冷清的院子,不到午时便张灯结彩,红彤彤的大红灯笼挂起,四周的窗户都贴上“囍”字,下人一片喜色。
就连谢姝祈的冷冬阁也不例外,像是故意气她昨日的拒绝般,特意在她院里的窗户上贴了个大“囍”。
谢姝祈起时才知晓,她黑着脸揭下,对于这种行为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幼稚,两只手将喜花揉成一团,往身后轻轻一抛。
那团红纸落在门槛前。
她出了屋,便见院子里围着一群婢女,她们腋下挎着篮子,正抬脚往树梢上挂着东西。离着有些远,谢姝祈有些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出是一个个小红球。
等她走近才发觉,那哪是什么小红球,分明是小红灯笼。
她们在那盆才长了如同人高的小松树枝上挂着红灯笼,枝叶上是数不清的红灯笼,惹眼得很。
谢姝祈只觉得自已的眉间直突突跳动着,这树她从别地移植过来,养了三年之久才长如今这般高。
她怒斥道:“你们在干嘛?”
下人回过头朝她行了个礼,脸上带着喜色,“小姐明日是老爷大婚的日子,奴才奉老爷的命给小姐这装……”
谢姝祈听一半便不乐意听了,她面容不喜,抬手示意下人不必再说下去了。
“放下,不准在我院子里搞这些东西,你们来时什么样,归去就怎样。”
“这…”
谢姝祈冷冷道:“两个时辰内,恢复如初。”
说完,她转身拂袖而去。
留下一群婢女面面相觑。
“小姐这是何意?”婢女发出疑问:“那我们还要挂吗?”
“不挂。”有人说道。
“老爷吩咐了,要把小姐院里装扮一番,一进门就要红彤彤一片,不要清冷的很,若是不挂,老爷是否会怪罪于我们?”
一时之间婢女进退两难,是挂也不是,不挂也不是。
“可别,这是小姐的院子,照小姐的话准没错,老爷的吩咐又如何,小姐不怕,你忘了?”婢女道:“早些年时小姐还曾和老爷掀桌呢…”
“这是为何?”
“小姐自小脾气便极为差劲,那时小姐刚及笄,不论如何偏要进大理寺,老爷不肯,两人大吵一架,晚膳时小姐掀了桌,又吵架了一夜,老爷怎么都拗不过,最后只得作罢。”
“快别说了,还有两个时辰,快先把院前贴的喜联撕了……”
谢姝祈出了冷冬阁转头去了书屋。
书屋总没人会把你这里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吧。
这般想着,她脚步一顿,抬头望去,书屋也没被放过,四扇窗户都被贴上大囍字,屋里头还有喜盒,金瓜子,金桃,金秤砣……
谢姝祈走进屋内,拿起金桃在手心里一转,内心只道:丑得很,还俗。
她手一扬,十几两重的金桃在空中滚了好几圈方才回到了喜盒中。
内心并不轻快。
昨日那哪是什么商量,分明就是告知,就算她不同意那又如何,想来早就有此打算,说与她听,只是因为此时她在府中。
谢姝祈自认为自已情绪已然比小时候好太多了,不然今日她拉也得拉着她爹谢广圆去族谱那把继母的名字划了,再让他们两断了。
可如今不行,若是两情相悦的话,这对于那个什么江姑娘并不公平。
间隔五个时辰,九影才从外头回来。
她来时正巧见谢姝祈坐在院中看昨日没看完的壁画,彼时小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模样。
谢姝祈不喜有太多人打扰,除了必要的侍女和暗卫,其他人都被她打发去别院了,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一阵阵风声。
九影道:“小姐大理寺进不去,我在外蹲了三个时辰里里外外都有人巡逻,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无功而返,他们这是在防着你吗…”
谢姝祈点点头,昨日那架势摆明了不让她接近,她自然也不奢求九影能查出什么来。
她问道:“那另一件事呢?”
九影知晓她要问的是江姑娘的来头。
“老爷要娶的女子名唤做江白锦,苏州江家人。”
“江家?”谢姝祈经手过大大小小上千个案件,这让她想到了十二年前也曾有过一个江家,深受先皇的赏识,那时江家半家儿女皆在战场上厮杀,风光无二。
却因贪污,满门抄斩。
九影跟在她身边也知晓一二,她道:“不是那个江家,江姑娘的祖父曾外出游历,江家满门抄斩时他在莱国做买卖,后来战乱才归国,江姑娘是他回来后留下的后代,也能算是旁支。”
“这样啊…”谢姝祈若有所思,“那他们因何相遇?”
“寺庙一别,老爷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连着两月去庙中与江姑娘碰面,期间还英雄救美,邀美人月下共赏。”
“两个月前老爷去江家提亲,江姑娘起先并不答应,而后不知怎的由一顶小轿送入门了,今日便说要抬成正妻。”
谢姝祈一笑,显然不相信:“这鬼话,也就编出来骗骗孩童吧。”
“小姐,你不信吗?”
谢姝祈放下壁画反问她:“我且问你那江姑娘芳龄几何?”
九影道:“二十有二。”
“还没二姐年龄大呢。”谢姝祈微眯起眼,声音透露着一股冷意:“他就算是再喜欢也不会娶这个年岁的女子为正妻的。”
“那老爷费这么大的劲究竟想干嘛?”
谢姝祈摇头:“不知,且看着罢。”
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
翌日,清晨。
九里街的江府两月前被人翻新了一遍又一遍,昔日破败的府邸一如初建,再也没有当初荒凉的模样,处处喜色,连带着府里的仆人都喜上眉梢。
江白锦被人簇拥着坐在铜镜面前,墨绿色喜服在她身后立着,婢女们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她头一歪,身旁的婢女吓得手一哆嗦。
“新娘子,是奴婢下手重了吗?”
婢女忐忑不安地问出口,声音里透露着惊慌,她生怕自已下手没轻没重的,伤到了谢家的主母。
江白锦无奈一笑,宽慰她道:“并没有,你放心地插簪吧,不必如此害怕,我不会怪你的。”
她静静地坐着,任由她们描眉画眼,胭脂扑面,喜服一层层穿上身。
等她再度抬眸时,女人已经满头珠翠,华丽异常。
江白锦把头上的珠钗取下,可把一旁的婢女吓坏了,结亲之日卸簪那可不是要当众悔婚,众人纷纷下跪。
“姑娘,您…您要干嘛?”
江白锦笑了笑道:“都起来,只是钗环太多了,省去一些便可,不必担心其他。”
“姑娘真美,怪不得老爷喜欢您呢。”
江白锦看向镜中人问道:“是吗?”
“那是自然。”
江白锦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静下来其他人都不敢开口,气氛一瞬凝固。
身旁的老嬷嬷叹了口气,千万般不舍只剩下一句叮嘱。
“姑娘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应当笑得开心点,日后去了谢府苦日子可还有呢,倒不如今日开怀些。”
江白锦闻言红唇轻启,忽而一笑。
“好。”
与此同时,谢府门口的鞭炮齐开。
“老爷?老爷?!”
“老爷快醒醒,该去接新娘子了。”侍卫上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嘴里念念有词。
“拿…”
“拿酒来!再来一杯!”
“哈哈哈…嗝…喝!”
他迷糊地将眼睛睁出一条缝隙,扶着床缓缓起身,随后走了几步又倒下去,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成一个大字型,还时不时从嘴里挤出几个不着调的字来。
饶是蠢笨如猪也知道,他这分明就是喝得烂醉了。
“坏了!”侍卫明白过来,急匆匆地回头朝门卫大喊:“快,快去找小姐,老爷喝醉了,快去!!”
“快把老爷扶进去休息…”侍卫们一拥而上,拎着他的脚和手把人往床上放。
“醒酒汤,熬醒酒汤来…”
暖春阁内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