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宫外的登闻鼓被敲响,巨大的响动震撼天地,连带着鼓上的落雪也被震了下来。
苍白的雪地此刻却血迹斑斑,不多时有巡逻的官兵听到声音当即赶往登闻鼓处。
只见一个衣衫单薄的男子浑身是血,墨发凌乱的用瘦弱的手臂敲响比自已还要大的鼓面,一下一下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听到声音的太监当即马不停蹄的跑去通禀。
先前带禁军巡逻宫内的梁柏在听到鼓声立刻带兵赶往了登闻鼓处,见那击鼓鸣冤之人已经瑟瑟发抖眼看着就要站不稳摔倒时,梁柏当即取了自已身上的外衫给人披上。
这男人浑身是伤,衣衫单薄,若不管他定然会被活生生冻死的。
“去取一个汤婆子。”
“是。”
御书房。
徐五福神色怪异的从外面走了进来,“陛下,外头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正在处理奏折的轩辕帝听到声音缓缓抬头,“人呢?”
“梁大人已经赶过去了,只等击鼓之人按照规矩受了鞭刑,若还活着便可阐述冤情。”
轩辕帝看向窗外的雪景,右眼皮下意识跳了跳。
登闻鼓多年来不曾有人敲响过,除非是冤屈难伸才会有人愿意冒死来敲登闻鼓。
此刻出现了一个不要命的,不少得到消息的朝臣纷纷派人探听。
梁柏带着那人去了受刑的地方,明明那男子在看见那沾了黑狗血的鞭子时抖的厉害,可还是义无反顾的跪了上去。
“开始。”
轩辕国规,凡是击登闻鼓之人要先受三十下血鞭,若人还活着,便可向天子伸冤。
这是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规矩,梁柏自然不会违背,他一声令下。
持鞭的禁军便挥动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男子的背上。他疼的上下牙齿打颤却还一声不吭的,应该是没有力气在喊出来了。
十几鞭下去,皮开肉绽,男子咬紧后槽牙仍旧一声不吭,可他原本还跪的板正的身子骨却被打的弯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鞭停了,梁柏上前一步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到还有口气,他就叫着几人把他扛着送去了太医院。
三十鞭后背早就血肉模糊了,难得那男子硬是凭借着一口气还活了下来,只是距离死也不远了。
不多时,在东宫里与沈慈下棋的轩辕愠得到消息稍稍意外的挑了挑眉。
“有人敲响了登闻鼓?人呢?现在了还活着?”
身为自小便侍奉轩辕愠的贴身太监小喜子回答道:“鞭刑撑过去了,只是人现在不省人事的被梁大人叫人抬到太医院去了。”
沈慈刚落下一子,抬头问,“登闻鼓是什么啊?”
轩辕愠道:“宫门外设有一股名为登闻鼓,起初的老祖宗设下登闻鼓是为了给那些投告无门的老百姓伸冤断案,但没想到太多人敲击登闻鼓导致一开始的百姓有的没的就敲登闻鼓请天子裁决。”
“之后的皇帝便修改了新的规制,敲击登闻鼓要先接受三十鞭鞭笞,若熬过鞭刑的人必定是有极大的冤屈要伸,天子也会亲自审理。”
沈慈听明白了,他点了点头,“也就是说,现在有人敲响了登闻鼓想要父皇亲自审理他的冤屈?”
轩辕愠赞叹道:“理解的很对。”
“皇兄我们能去太医院凑个热闹吗?”沈慈觉得这会儿下棋什么的都没有凑热闹来的有趣。
自从谢观离开帝都已经过去了三日,这三日他是哪哪都兴致缺缺的。
还有两日就是春节,到时候宫中也会举办一场朝贺宴,到时候朝臣们为庆贺新年都会出席,轩辕愠还要担心那时候会有人动什么手脚。
眼下轩辕愠倒是觉得只要沈慈高兴,凑个热闹又有何不可呢?
“那就走吧。”轩辕愠叫小喜子去准备两件厚实的披风,免得在去太医院的路上会受寒。
沈慈也抱着卯兔等着轩辕愠给自已戴好披风后,才跟着他离开东宫。
太医院距离东宫有一段距离,还未进到太医院的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梁柏。
梁柏看到二人时也有些惊讶,不过片刻他便回过神,俯身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明王殿下。”
“梁大人免礼,那个击登闻鼓的人现在如何?”
“回殿下的话,那个男人奄奄一息,也不知能否活下来。”
轩辕愠道:“能敲响登闻鼓的人定然是走投无路了,父皇可知道这件事了?”
“陛下应当是知道了。”
沈慈扭头一看就看到有团灰扑扑的人影站在院门前,眼里满是茫然与悲伤。
怀中的卯兔也察觉到了什么,“小慈,那是鬼。”
鬼?
沈慈收回视线,扯了扯轩辕愠的衣袖,“皇兄,我想进去看看。”
轩辕愠自然无有不依的。
屋内,冲鼻的药香味下意识让人掩鼻颦眉,负责医治的两个太医在看到轩辕愠和沈慈时一个趔趄险些腿软。
“太子殿下?”
沈慈刚才走到那鬼的身边时还特地让了一下,但就这一下他就被那鬼缠上了。
“你能看到我对不对?别装了!你嫌弃的表情都没藏好!”那鬼魂长着一张斯文俊秀的脸可一说起话来就让人烦的不行。
这还是个话痨鬼。
“吵死了。”沈慈瞥眼看了一眼周围有些局促的太医们,迟疑片刻后他才出声解释,“我…有点头疼。”
轩辕愠连忙叫太医给他看看情况。
沈慈也趁着太医给自已把脉时盯着床上的人,那刚才还在吵的鬼魂安静了下来,目光直勾勾盯着陷入昏迷的那个男子。
良久,那鬼魂才道,“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
“……”
太医把完脉,片刻才道,“有迟之脉,请殿下张一下口…舌质发青。殿下是否感觉四肢冰冷,腹腔胀满,有时也会觉得头晕耳鸣?”
沈慈怔怔点头。
“此乃体寒之症,应当是殿下多年长食寒物,日积月累下来的毛病。若想缓解此类症状还需好生调养。”
轩辕愠听的认真,甚至还叫那个太医去专门开个调养身体的药方。
沈慈没想到随口捏造的话居然换来了几帖药,他板着脸,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
轩辕愠当然不会让沈慈逃过这次调养身体的机会。
最终在轩辕愠的注视下,沈慈看着自已手上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喉结滚了滚,心一横就端起汤药一口闷了。
等他皱着脸把空了的碗放到轩辕愠的手上。
他们这一折腾,没多久其他负责医治那个男子的太医舒展着眉头走了出来。
梁柏靠在屋内的木柱上,见到人向着自已走来也收敛了些气势。
“梁大人,那男子的性命保住了。”
沈慈看到当太医说出那句话后,一直黯然伤神的男鬼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个扭头就朝着他靠近。
“求你,帮我救救他吧,哪怕帮我带句话也好。”
沈慈沉默,卯兔却适时开口,“你的名字、来历,以及和那个敲登闻鼓的男子又是什么关系?”
男鬼沉默了好一会儿,沈慈才听到他的回应。
“我叫苏酥,击登闻鼓的男子是我的兄长,他叫苏杭。他是因为我的死才不惜一切代价击登闻鼓的。”
苏酥说着手搅在一起,一副知错孩子的模样,眼里的悲伤怎么也掩藏不住。
卯兔问,“你是怎么死的?”
“……被人掐死的。”苏酥抬头时,有一瞬间,沈慈觉得他和自已有些神似。
卯兔问:“是谁?”
“我想不起来了,我也是在哥哥出现后才意识到自已死了。”
苏酥的话很有矛盾,知道自已是被掐死的却又说他在看到苏杭时才意识到自已死了。
苏酥也察觉到自已说的话很奇怪,所以斟酌了一下才重新开口,“当我有意识后,我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哥哥。”
“他被几个黑衣人强押着送到了一个到处都是衣衫轻浮的男人院里。”
“没有人能够看到我,甚至我碰不到任何人,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知道自已死了。可是怎么想……我也想不起其他的记忆,只知道自已是被人掐死的。”
苏酥说的一脸真挚,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沈慈和卯兔看不出他是不是在撒谎,不过根据苏酥所说的,苏杭也就是现如今还昏迷不醒的那个男子,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沈慈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拽了拽轩辕愠的衣袖让他附耳过来。
“皇兄,我担心那个男子敲登闻鼓后会被人刺杀。”
轩辕愠一愣,迟疑道,“你是从何分辨出来的?”
“皇兄不觉得他的衣着很奇怪吗?”正常人谁会在冬日里穿的这么薄?
轩辕愠听着沈慈的推断,也有些不确定,但转念一想警惕点总是对的。
“孤叫人暗中守着。”
沈慈点头。
梁柏离他们不远,沈慈也没刻意把声音压低,他自然将那席话听的一清二楚。
但他要做什么,轩辕愠和沈慈都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苏酥的魂体很是脆弱,这一会儿又变透明了点,守在床头没再继续说什么。
沈慈和轩辕愠离开太医院时,浑身沾染了一股子浓的呛鼻的药味。
可还没走出去几步,他们就被徐五福拦住了。
“太子殿下、明王殿下,陛下召见。”
轩辕愠和沈慈对视一眼,那一眼也不知代表着什么。
徐五福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无论轩辕愠怎么试探也打探不出任何消息。
沈慈就表现的比较淡定。
二人被领到御花园时还有些诧异,但在看到同样被传召来的轩辕郁和轩辕朗后也跟着凝重起来。
轩辕帝看到他们来了,也免了他们的礼,“今日叫你们兄弟几个过来,也是朕想问你们一件事。”
沈慈因为谢观被他调离帝都的事情而对轩辕帝有所隔阂,这会儿安静的站在轩辕愠身边也不说什么。
“对于长乐大长公主的事情,你们了解多少?”
轩辕郁和轩辕朗也入了朝堂,自然是听到了先前谢观当场指控的话,眼下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毕竟谢观都被随军派到了边境,轩辕帝摆明了要护那位大长公主,他们的身份也不好决策。
沈慈见氛围凝滞便大大咧咧的开口,“父皇,大长公主是谁啊?”
装傻充愣,他最在行了。
“按照辈分,是你的姑奶奶。”轩辕帝道。
“那那位姑奶奶是做了什么事吗?”
轩辕帝微微挑眉,“谢观没有告诉你吗?”
“父皇还说呢!你都把他派去边境了,他怎么告诉我!”
轩辕帝也不知道是不是信了,轻笑了一声,坐在御花园内的亭子里,身上的披风衬得他身躯更加魁梧。
“长乐大长公主私下搜刮貌美男人收入宫内,奢淫无度。哪怕被她看中的男子已有家室,最终也会妻离子散强充为面首。”
“那她简直太恶毒了。”沈慈义愤填膺的说道,速度之快连轩辕愠都没拦住。
轩辕郁和轩辕朗也有些担忧的看向沈慈。
轩辕帝倒是轻笑了几声,叫人辨别不出喜怒来。
“你啊你,向来不懂遮掩。”
轩辕愠微不可察的往旁边侧了一下,下意识将沈慈护在身后。
沈慈仍旧不卑不亢的回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啊,为什么要遮掩啊?”
“那可是你的皇亲。”
“我跟她也不熟啊,更何况我才没有一个奢淫无度、草菅人命的皇亲。”
周遭众人的呼吸声都小了。
“你啊,真是口无遮拦。”轩辕帝语气嗔怪,可脸色却微微严肃了起来。
轩辕愠连忙拽了拽沈慈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说了。
“父皇叫我们过来不就是想听我们的心里话吗?我说了啊,怎么就口无遮拦了?”
“别说了。”轩辕愠忍不住叫停他的行径。
“好了,你们的看法呢?”轩辕帝冷冷的瞥了一眼其他人。
轩辕郁和轩辕朗面面相觑后,沉默片刻也壮着胆子开口,“儿臣们觉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亲国戚亦是如此。”
“太子觉得呢?”
轩辕愠道:“儿臣亦是如此觉得。”
轩辕帝没在开口了,只是安静的氛围让众人觉得毛毛的。
许久还是梁柏的出现打乱了周遭静谧的气氛。
他大步而来拱手行礼,“臣拜见陛下,见过几位殿下。”
“免礼。”
梁柏道:“陛下,那位敲登闻鼓的男子醒来了,说是要指控大长公主虐杀家弟,还强抢他入宫沦为男宠。”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眼神无语。
倒是沈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控制不住的嘲讽道,“能将人逼到敲登闻鼓的程度,显然是那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老五,管好你自已这张嘴,该有的礼数不该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