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的声音徐徐动听,悦耳至极。
可话落,却一室寂静。
凌瑞等人看了眼指挥使渐渐阴沉下来的神色,皆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可岳舟眼底却是划过一分不易察觉的喜色。
殷冥喜怒难辨,“没什么不方便,我说过会照顾你。”
其实,他应该还少说一句,比如会帮她找一个好夫君,那会更有信服力。
毕竟,这可是他当初亲自承诺过的。
可如今,殷冥显然已经无法再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雪莲唇角轻轻翘起一丝弧度,似笑又不似笑,隐隐含着些不易察觉的冷意,“不用了,大人救了我便已是大恩,我怎么能连累大人的名声呢?”
似乎怕他又说什么,她又道,“再者,我总是女子,和大人并无关系,一直待在大人府里,也会遭人口舌,影响我未来的婚嫁。”
说着,雪莲不顾殷冥难看的脸色,亲自为他斟了杯酒,白玉般的青瓷玉壶越发衬的那双柔荑肤白如雪,五指纤纤。
她端起酒杯递给他,“所以,我不想再叨扰大人了。”
女子容颜如画,气质清冷,就如清晨初生的雾般,朦朦胧胧,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与冷淡。
殷冥唇角渐渐绷成一条直线,不言不语,幽黑的双眼死死盯着她,仿佛即将涌起一股风暴。
周遭的凌瑞等人看着两人如同对峙的一幕,皆有些心惊肉跳。
雪莲姑娘怎的胆子这般大?
就连一旁伺候的管家及下人们皆眼中涌出诧异,显然没想到这位姑娘这般大胆。
但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指挥使的态度。
这位向来冷心狠辣之人竟意外忍了下来,甚至还接过了那位姑娘手中的酒。
殷冥看着她,声音很沉,“你是我救回来的,不会有人敢议论你。”
酒杯不大,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指尖,温软滑腻,男人微停留了瞬,可雪莲却毫不留情的抽回了手。
她并不在意他的脸色,垂眸为自已也倒了一杯酒,“大人也许可以让外人不议论我,可私下里呢?他们的心里呢?大人难道可以控制人心吗?”
“毕竟,有时流言蜚语并不浮于表面。”
雪莲放下酒壶,执起玉杯,朝他敬酒,“所以,这一杯,就当我敬大人救我,护我一路的恩情吧。”
说完,她掩唇便想喝下,可蓦然,一股力量攥住了她的手腕。
雪莲一时身子不稳,向前倾倒了半分。
明明她即将撑住桌子站稳,可偏偏那只攥住她的手,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加重了力道,令她彻底向前倒了下去。
酒水打湿了男人胸前的衣衫。
这看似意外的一幕,令桌边用膳的其他人皆有些措手不及。
岳舟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还未伸出去的手。
凌瑞看了眼两人,起身笑着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而其他人也瞬间回过了神,有样学样,皆寻了个理由离开了屋内。
最后只剩下岳舟。
殷冥睨了他一眼,无声的气势令岳舟脸色有些僵硬,但还是起身离开了。
刚到屋外,便对上了外间众兄弟的视线,岳舟抿紧唇,放下了外帘。
锦衣卫里面的人,哪里会有什么蠢人。
屋内,雪莲被某个刺激过头的男人紧紧抱在怀里,而此时,屋内除了他们两个人,早已空无一人。
所有的下人,皆在岳舟离开时,便跟着离开了。
“可以放开我了吗?”
雪莲从他脖侧抬起头,双手撑在他的肩膀,眸光带着微微的冷意。
她唤他,“殷大人。”
殷冥收紧了揽着她的手,神色冷峻,“雪莲,别这样唤我,我不喜欢。”
他不喜欢她这般生疏的对他。
他宁愿她生气,她不满,她抱怨,也不愿意她用这般冷淡至极的态度对他。
仿佛……
仿佛什么呢?
殷冥觉得自已隐隐抓住了什么,可他……
看着男人晦暗不明的神色,雪莲眸光微敛,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脑中思索了一瞬,随后,她便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声音清淡如珠,“够了,你不喜欢又如何?”
雪莲长睫轻抬,与他四目相对,“旁人不知,你难道也不知吗?”
她似笑非笑,“你救我,不过是因为我能帮你,归根究底,我们根本没有丝毫的关系,哪怕是救命之恩。”
雪莲说的绝情,仿佛想极力与他撇清关系,可殷冥无法否认的是,她说的是实话。
他们之间一开始,便是相互利用。
可是,后来……
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他是什么时候对她越来越心软,甚至…
脑海中纷乱丝杂的情绪令殷冥脸色紧绷,而这份紧绷在听到雪莲依旧执着的想离开时,更是多了一分阴沉。
“不可能,我说过我会照顾你,你就必须住在府内。”
他绝不会让她脱离他的视线。
她身子那般虚,又无亲族可护,还了一副犹如月中仙子的容貌。
真让她离开,不亚于寻死。
毕竟,这里是上京,天子脚下,处处皆是官员,一个毫无身份的貌美女子,想拿捏,实在太过轻而易举。
当然,这里面究竟有没有私心?就只有他自已最清楚了。
雪莲看了眼义正言辞的男人,忽然轻笑了声,眼中带着微微的嘲讽,“怎么?你也想学段鹤宵?”
“雪莲,你不该拿我跟他比。”听到她提起那个男人,殷冥脸色蓦然沉了沉。
“有什么不能比的?”
雪莲瞧着他,唇角浅浅勾起一抹弧度,“你以为,你现在跟他有什么区别吗?”
话落,她移开眸光,面上无一丝的笑容,冷淡至极,“殷冥,别让我觉得你是个伪君子。”
“雪莲!”
男人眸色很黑,带着些戾气,猛地将她拉进了怀里,雪莲撞进了他的胸膛,可这次,她却不再忍耐,干脆利落的给了他一巴掌。
她打的力道不轻,殷冥几乎瞬间便红了起来,带着些刺痛。
他抵了抵发麻的舌根,抬起眼死死盯着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看清了她眼中微弱的怒意以及讥嘲。
胸腔内仿佛鼓动着什么?
成团的火焰在内里燃烧。
而雪莲却似乎还不知,正冷然的想怒斥他放开她,“殷冥,你…唔!”
雪莲被暴怒刺激过了头的男人猛然攥住了殷红的唇瓣,带着撕咬意味的吻令两人都尝到了疼意。
雪莲想努力挣脱开他,却被殷冥紧紧压制住,他一手抵在她的腰背,一手按住她的脑后,气息不断交缠。
而不知何时,带着报复的吻渐渐变了味道,男人的动作温柔了下来,和缓的将她圈在怀中,唇齿相依间,女子周身弥漫的花香如烈酒般令殷冥沉迷。
可慢慢的,他察觉到了不对。
怀中人太安静了。
殷冥微微松开了她,睁开双眼,便对上了一双漂亮至极的眸子。
可惜,那双眼中满是冰霜,甚至含着丝丝厌恶。
殷冥身形一僵,终于反应过来自已做了什么。
“我…”
“啪!”
清脆的巴掌打断了殷冥所有解释的话。
偏过头的瞬间,他甚至能看见雪莲打他的手心都红了,甚至在颤抖。
“殷冥,自今日起,你我互不相干。”
女子清冷而绝情的话带着丝丝恨意,仿佛在恨他羞辱她,看轻她。
话落,雪莲蓦然转身离去。
裙摆飘扬间,被那一道“互不相干”的惊雷所怔住的殷冥,倏然回过了神。
“雪莲,别走!”
他猛然将快离开屋内的女子从身后抱住,雪莲没有挣扎,只是望着眼前精致的布帘,久久无言。
良久,她终究开口,“殷冥,别让我恨你。”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仿佛夹杂着太多的东西,殷冥心口猛地一滞,犹如被什么尖锐的银针,刺中了心头,疼的他难受。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殷冥看了眼怀中之人,望着她精致清冷的侧脸,他阖了阖眼,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她。
“雪莲,如果你不愿住在我府内,我可以…”
“不用。”雪莲没有回头,“我说了,今日后,你我互不相干,谁也不欠谁。”
话落,她掀开帘子,径直向外走去。
而此时,候在堂厅外不远的锦衣卫众人听见声响,皆投来了视线。
此时,盛夏的夕阳铺满了天际,布帘掀起间,即便只有短短一瞬,众人也还是看清了后方指挥使那张冷硬的脸上,带着鲜红的巴掌印。
这一幕,显然惊到了众人。
瞬间,所有人看向了雪莲,可短短几息,众人皆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
只见夕阳下,那迎面走来的女子,唇间鲜艳的异常,甚至还带着丝丝血色。
并不丑,反而多了分糜艳。
犹如天山神女落入了凡尘。
怪不得指挥使挨了打。
此时,锦衣卫众人皆脑海中闪过这句话。
“雪莲姑娘,你这是?”见到雪莲这副模样,岳舟抿紧了唇,温声问着。
言语中虽谦卑恭敬,但还是难藏一丝关心。
“岳大人,我要离开了。”
“离开?去哪儿?”岳舟瞳孔猛地一缩。
“是啊,雪莲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雪莲姑娘,指挥使不是说让你住在府内吗?”
一听到雪莲说离开二字,不仅岳舟,就连凌瑞等人也是一副关心的模样。
众人此时也顾不得尴尬,不自在,皆你一言我一句的问着。
显然,之前的一月多相处,他们将外表清冷,内里却心善的雪莲,规划成了自已人。
“不用这般担心,我总有地方去的,再说,我手里也有卖人参的银子,各位不用这般担心。”
说着,雪莲一一看了眼众人,唇角微微翘起一丝弧度。
须臾,她朝众人福了一礼,温声道,“这一路走来,多谢各位大人了。”
夕阳下,女子一袭浅色衣裙,纤细而又羸弱,可那双眼,却透露着她的通透坚韧。
这一刻,她美的惊人。
……………
不久后,雪莲是在夕阳旁落前,离开的殷府。
凌瑞等人见劝不动她,又因她唇间的红肿,便越发不好多言,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
不是没有想过去请指挥使,可当时他们可都亲眼看见了指挥使脸上的掌印。
而且,众人也不是傻子。
皆知指挥使就在堂厅内的帘布后,毕竟殷冥根本没有掩藏他的气息。
可他一直没出来,也早就表明了他之前不仅没有劝好雪莲姑娘,还彻底惹怒了她,甚至做了些过分的事。
此时,天色虽没有了白日的灼热,但依旧令人难耐,而雪莲只会更加的不舒服。
不过……
身后浓郁至极,源源不断的生气在不断朝雪莲涌来,体内灵体的舒缓,令她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忍受。
且……
帷帽下的女子浅浅勾起了唇。
身后,响起了马车轱辘声。
“雪莲姑娘,即便要离开,也不能不顾及身子。”
见雪莲想要拒绝,凌瑞又道,“大人是大人,我是我,我代表的是锦衣卫其他兄弟们。”
“虽然不知你和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们这些兄弟,都是把雪莲姑娘当成妹子看,希望你可以不要拒绝我们这些兄长的好意。”
“毕竟,这上京你可没有我们熟。”
都这样说了,雪莲还能说什么呢?她隔着帷帽望着凌瑞坦荡的笑容,略踌躇了几秒,便装作犹豫的答应了,“好,那便麻烦你了,…兄长。”
女子微顿了顿,还是喊出了那声兄长。
凌瑞松了口气,笑着跳了马车,“既然都喊兄长了,那还跟兄长客气什么,上去吧,我送你去客栈。”
说着,凌瑞亲自为她放下矮凳,掀开车帘,别看做的体贴,可实际上分寸拿捏得极好,丝毫都没有碰到雪莲。
而车内更是在四周摆满了冰盆。
明明只是去客栈,路途不算远,可某人却依旧大方,关心的很。
雪莲望着不断涌入马车内的生气,唇角不着痕迹的轻勾了勾。
此时,正门外。
殷冥终于从暗处现了身。
日暮后的最后一缕夕阳下,男人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攥紧了手,眼底深处划过一分暗色,仿佛在压抑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