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入,光晕笼罩。
床帷内,铃兰面色苍白的望着他,清澈的眼里氤氲,酝酿着水雾。
宋庭屿先是一怔,可还来不及欣喜铃兰初醒,便听见了她的话。
他心底蓦然一滞,抑制不住涌起一股酸涩。
“不会的。”
宋庭屿连忙上前,他半跪在床边,一边无措的握住她的手,一边轻抚她瘦弱的小脸,努力笑着安抚她,“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永远都不会再让你出事。
半跪在身边的青年眼下青黑,眼底泛着血丝,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微微的颤抖。
显然,这两日的煎熬再加上铃兰此刻的话深深刺激了他。
宋庭屿摸着她瘦了一圈的小脸,指腹摩挲,眼底划过一片晦涩,沙哑道,“铃兰,你放心,这一生,我都不会再让你出事。”他以自已的性命起誓。
宋庭屿低下头,将她的手心放置唇边,垂首落下一吻,真诚而炙热
蓦然,一股汹涌的生气在他体内萦绕,迅速凝结起了一股庞大的青气,破体而出,朝铃兰涌去。
几乎是瞬间,铃兰便察觉到体内碎成废墟的灵体在被快速修复,就连肩膀的伤口似乎也不再疼了。
这一刻,铃兰确定了自已心中的想法。
望着宋庭屿的目光越发充满情意了。
“好,我相信你,大人。”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宋庭屿眼眶酸涩至极,缓缓抬起头,便对上了铃兰虚弱却温柔的目光。
好像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他做出什么事?铃兰都会毫无保留的相信他。
可这份答案,这份事实却让宋庭屿的心仿佛被一块巨石重重压着,沉重不堪,愧疚至极。
“对不起…”
是他的错,是他太自信,太自负,才让她差点香消玉殒。
“不,跟你…没关系的,大人。”
铃兰打断了他,轻轻摇了摇头,唇角轻弯,语气温和,“是我自愿救你的,不需要觉得对不起。”
她努力回握住他的指尖,温热的触感仿佛是两人心间的桥梁,宋庭屿薄唇微颤,曾经清冷如玉的侯府世子爷终究是在一个女子面前红了眼眶。
“大人,别哭。”
铃兰唇角轻扬,努力笑着,想抚平他心中的愧疚,目光真挚,柔情似水,“救你,铃兰心甘情愿。”
“轰”宋庭屿身子蓦然绷直,脑海如同炸开了一片又一片璀璨的烟火,他薄唇颤动,深深看着她,嗓音沙哑极了,“铃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铃兰轻松的笑着,苍白的面色都沾染了丝丝红晕,可她却并没有退缩,反而又说一遍,真挚而虔诚。
她说,“大人是铃兰活下去的一切,对于铃兰来说,若是大人不在了,铃兰也无法存活。”
她此刻说的确实都是实话,一个字都没有骗他。
铃兰的声音不疾不徐,不紧不慢,仿佛说的是什么不重要的话。
可只有宋庭屿清楚,这份话意义究竟有多重。
重到无论是此刻,还是日后,亦或是经年后的垂垂老矣,他都无法忘记。
宋庭屿胸腔剧烈跳动,目光灼灼。
须臾,他终是开口,一字一句说着,字字刻骨,“铃兰,你记住,对于我来说,你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我爱你。”
宋庭屿紧紧握住她的手,心底汹涌的情意彻底为她入了魔。
这一刻,从他体内涌出的青气犹如一条化龙前的蛟蛇,凝聚成身,庞大而浓重,汹涌蓬勃,如同一座守护神兽般盘绕在铃兰的上空。
望着眼前的男人,再看着上方盘旋而绕的蛟蛇,铃兰眉眼如画,浅笑盈盈。
她说,“大人,我也爱你。”
原来,这些可以温养她们灵体的男子,当彻底爱上她们,生死与共时,竟然会凝结出这般骇人却汹涌的蛟蛇。
铃兰甚至可以感受到,当她也说了那句爱他时,宋庭屿凝结而成的蛟蛇仿佛又多了一分不同。
而这分不同,在她破碎的灵体被加速修复时,她便察觉到了。
甚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一份甜美中含着微微的酸涩的情意。
蛟蛇遇情,犹如遇水则化龙。
他爱她,彻底爱上了她。
如果说曾经宋庭屿对他的喜欢掺杂着怜惜。
那如今,便是最纯粹的爱情。
他彻底爱上了她。
宋庭屿爱上了铃兰,至死不休。
窗外微风徐徐,凉意渐起,可屋内却温暖如春,俊美如玉的青年虔诚的半跪在床沿,如同那上方凡人看不见的蛟蛇般,一起守护着他们最心爱而珍贵的宝物。
………
晌午刚过,永泰办完事回来,便发现驿站内大夫,丫鬟全部聚集在了楼上。
人来人往的脚步踩在木制隔板上,即使再轻,也很有限,更何况那些大夫丫鬟明显有些急促。
而且大堂内吃饭的兄弟们也很沉默,虽然他被世子派去办事前就很沉默,但也不至于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啊?
难道是…
永泰看了眼楼上,心生疑惑,但更多的是不好的担忧。
正好这时,一个眼熟的身影从楼上下来,永泰立刻上前拉住了他来到拐角,压低声音问道,“大哥?上面怎么了?是不是铃兰姑娘出事了?”
“啊呀!”
话音刚落,永泰便被自家大哥重重拍了一下背,疼的他呲牙咧嘴,立刻向后跳了一步,偏偏还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大哥,你做什么打我?”
扫了眼四周隐隐看过来的兄弟们,以及面色黑沉的大哥,永泰隐隐觉得自已可能是说错了什么话?
但就算这样,他大哥也不能下这狠手啊!
他还算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弟弟吗?
永安怎么会不了解自家兄弟的尿性,他快速瞧了眼驿站二楼,随即压低声音,咬牙看着自家弟弟,“永泰,你给大哥记住,下次把你的眼睛给我睁大点。”
明明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跟睁眼瞎一样!
永泰自然知道自家大哥在隐晦的骂他。
他不服气,本能的想回嘴,可忽然,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蓦然偏头看向了坐在一楼大堂吃着饭的兄弟们。
他双眼眯了眯,仔细一一扫过。
忽然,永泰看见了他们隐隐抽搐的嘴角。
不对!
这些该死的家伙竟然敢阴他!
大堂内吃饭的侍卫们被永泰阴恻恻的眼神看的心虚,立刻不敢在看他笑话,低头扒拉着饭菜。
“看明白了?”
忽然,耳畔传来一道阴沉沉的声音,永泰咽了咽口水,回头讪笑了两声,见自家大哥还是一副黑鬼脸,严肃的模样,立刻告状。
“大哥,这可怪不得我,都是那些该死的家伙一起装模作样骗我,而且世子爷那么在乎铃兰姑娘,我这不是一时心急了吗?”
他摸了摸鼻子,讪讪笑着,永安看着他已经知错了模样,到底没有再抓着不放,而是问他,世子爷之前让他办的事如何了?
听到这话,永泰立刻精神抖擞,也没有了之前对他的惧怕,好哥俩的凑上前,笑眯眯道,“你放心大哥,绝对不会出问题。”
他伸出三只手指,笑得蔫坏,“最多两三日,京城那边便会彻底暴出来,人尽皆知。”
到时候,看翰林掌院那边还怎么维持住那副清贵,桃李满天下的好名声。
当然,最恶心的还是世子妃那边,别人不知道,他们两兄弟还不知道吗?
从前世子爷便因为老侯爷的事对后宅之乱心底憎恶,不近女色。
便是没有对他们这些人明说,但侯府内众人哪个不知,世子爷没有纳妾之心。
若是娶妻,便是一生。
要知道,当年得到消息后,不少家中有女儿的大家夫人们都跟老夫人打听世子爷的婚事。
毕竟世子爷不仅容貌俊美,矜贵清冷,还年纪轻轻便被陛下得以重用,前途不可限量。
当初,是多少京中大家闺秀,千金的心中良人。
可却……
想起金禧阁那位,永泰眼底是抑制不住的厌恶。
他大哥有句话说的很对,既然当初不喜欢世子,那就决绝一点,不要嫁。
若是嫁了,就应该遵守本分。
可他们那位世子妃做出的事,却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不仅在婚前就欺骗世子,还在婚后立刻变了副嘴脸,弃之如敝。
仿佛是他们世子爷拆散了她和那个奸夫,强娶了她。
可当初明明就是她自已听说世子爷日后不会纳妾,害怕那些肮脏事被爆出来,主动选择了世子爷。
“行了,收敛一点。”
一声低喝响起,永泰眼中的厌恶回笼,他瞧了眼自家大哥面上的谨慎,目光悠悠扫了眼大堂,低笑了声,漫不经心,“放心,大哥。”
他可不会给自家世子爷留下把柄。
永安见他知道分寸,也没有多言。
毕竟自家兄弟究竟是什么人,他还是清楚的。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
众人又在驿站停留了三天。
这三天,铃兰每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
每日晨间,午时,傍晚,是她房中最热闹的时候,因为无论是厨娘还是丫鬟,亦或是大夫都会在这个时候进入她的屋子。
每日三回的平安脉,每日三回的食补,宋庭屿为她呵护至极。
这三日,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她的房中,除了永安永泰那些侍卫寻他时,他才会离开一小会儿。其他时候,就连守夜,也是宋庭屿亲自为她守。
夜色朦胧,屋内,
铃兰缓缓偏过头,望着隔着屏风躺在矮榻上的男子,心底划过一丝异样,但更多的是好奇。
那个矮榻那么小,那么窄,白日的时候她好奇躺了一次,只觉得非常不舒服。
但他怎么可以躺得这么自在?
“怎么了铃兰?睡不着吗?”
忽然,屏风外的男子偏过头,看向了她,可是明明有屏风挡着,可铃兰总觉得他看见了她。
她眸光颤了颤,应道,“有点。”
听到她的回答,屏风外的男子坐起了身,走了进来,担心问道,“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这几日,铃兰为了不让他们察觉到异样,便控制了自已伤口的恢复程度,甚至还时不时露出隐忍,面色苍白的模样。
毕竟,她可不想被众人当做怪物。
思绪回笼,铃兰望着焦急走进来的宋庭屿身上,眸色微闪,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只是漂亮的眸子直勾勾的望着他,脸色还有些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的宋庭屿心生奇怪,越发担心。
他摸了下她的额头,发觉并不热,便准备去喊大夫,“别怕铃兰,我这就去……”
“不用,大人。”
铃兰拉住了他的衣角,瞧着男人眼底不解担忧的目光,她鸦羽轻颤,唇瓣嗫嚅,“我…我…”
月光斜射入窗棂,淡淡透了进来,女子眉眼如画,眼含如星,宋庭屿仿佛明白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铃兰也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咬紧唇,闭上眼,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我就是心疼大人,大人今晚陪我一起睡,好吗?”
屋内久久都没有声音,铃兰阖着眼也看不清此时男人的神色,只隐隐察觉到他在看着她,目光温柔极了。
忽然,一声低低磁性的笑声在上方响起,床沿微微下陷,精巧的鼻头被轻轻刮了一下。
“既然敢说,怎的还羞?”
这话明显带着满满的揶揄,铃兰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在眼睑落下一片整齐的阴影,显然是羞的越发不敢睁眼了。
宋庭屿望着她绯艳如花的脸色,唇角不由的缓缓上扬,眼中满是宠溺与温柔。
“铃兰,不是说心疼我吗?怎么不敢睁开眼看我。”
他轻笑着,为她撩起面侧的长发,抚到耳后,温热的指尖触碰到铃兰的小脸,片刻间,阖着眼的女子如受惊了般睁开了眼。
目光清澈水润,直直撞进了上方幽黑却满是温柔宠溺的眸子。
宋庭屿笑了出来,声音在夜晚安静的房间内格外低沉好听,只是却让铃兰有些羞恼。
“大人,逗我好玩吗?”
“好玩。”
他点头应声,铃兰睁大的双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是这样的大人?
见她这般,宋庭屿极为畅快的笑了出来,笑容肆意,再不复曾经的压抑。
“大人!我困了,我要睡了!你赶紧去外面!”
铃兰恼羞成怒的偏过头,闭上眼,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模样,看的宋庭屿心中失笑。
可他竟然还想在逗逗她,“可是,铃兰不是说想让我……”
“哎呀!我不想了!大人赶紧去睡觉,明天我们还要赶路!”铃兰拉过被褥盖上自已的脸,羞恼不已。
“好好好,不想了。”见她羞到这般地步,宋庭屿连忙不再揶揄,压制住喉间的笑意,将她盖住脸的被褥轻轻拉了下来。
铃兰有挣扎,可惜抵不过男人的力道。
“乖,别用被子捂着脸。”
耳畔的声音很温柔,含着宠溺,偏头阖着眼的铃兰咬着唇,不争气的应了声,“知道了,大人快去睡觉。”
淡淡的月光映射而入,坐在床沿的男子目光温柔极了,“好。”他浅笑的低应了声。
为她细致的掖了掖被角,以防夜半而冷。
毕竟,秋日寒凉。
更何况,他们明日便要离开驿站,出发回京城了,宋庭屿便更加担心铃兰的身体。
他不是不想让铃兰再多休养几日,只是这短短的三日已经是他极力挤压出来的了。
毕竟他们之前从山城出发时,走的本来就慢,更何况现在铃兰受伤,回京的路程自然会更慢。
所以在驿站,只能休整耽搁这么几日。
再迟就不行了。
陛下那边无法交代。
当然,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比如将铃兰暂时留下养伤,再分一批侍卫,将所有的大夫,厨娘,丫鬟全部留下,等铃兰伤好后再出发。
只是这个想法刚起,便被宋庭屿从心底里掐断了。
他不想铃兰离开他的视线太长时间。
也舍不得铃兰离开他。
可以说,现在不是铃兰离不开他,而是他宋庭屿离不开铃兰。
夜色越来越深,矮榻上,身长玉立的青年勉强折着身子,透过屏风望着床帷那隐隐绰绰的身影,一点一点阖上了双眼。
矮榻虽狭小而窄,但可以守着心爱之人,便是受些委屈又何妨。
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