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他自已都不知,他自已还能带领村民多少时日。
只怕他这把老骨头,在逃荒路上也禁不起多少折腾。
但为了村中的后生,为了村里人的血脉,他不得不下此决心。
闻声,一众汉子这才噤了声。
村头大槐树下的古井,如今可是整个清溪村的命。
里正每日一大早就会守在那里。
如今,要将辘轳上面的绳索放到底,才将将够到水位。
而清溪村是因村外的清溪得名。
清溪村祖祖辈辈,也就是靠着外面的清溪生存。
不论是灌溉田地,还是洗衣做饭。
吃的都是这清溪内的水。
旱灾自去年开始持续到现在,外面的清溪早已干涸。
如今河底都已干裂开口。
这口古井,便成了村中唯一水源。
可如今,就连这口古井都要无水可出了。
里正佝偻着背,眼眶发红。
大家看着这样的村长,心内酸涩。
眼瞅着村长这一阵子又老了好几岁。
就听他无奈道:“古井眼看着就不出水了,不逃荒还能咋办?”
这无疑是给村民来了当头一棒。
“老天这是一点活路不给咱呀!”
“老天爷呀!你快睁睁眼吧!这是要逼着大家伙儿去死呀……”
有人绝望地跪地哭喊。
大家情绪激动,纷纷跟着跪地。
手往地上一拍,尘土四散飞扬。
里正叹息着背过身去。
抬手无声抹着眼泪。
他本想忍住来着,如今这水源多金贵呀!
每一滴泪,可都是先前喝进去的水化作的。
心疼!
回头看着大伙儿那不要的眼泪往外冒,里正愈加心疼了。
其实,此法不知已经用过多少遍。
就不说村里已组织过多次祈雨,光是他自已每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在院内跪求甘霖。
可半点用处都没有啊!
老天好似已将这片天地遗忘。
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
明老爹站在人群中,颀长高大身形分外惹眼。
他心里明白,里正下此决心得需要多大勇气。
是以,他并未如其他村民那般情绪失控。
心内正盘算着,逃荒这一路该如何保全家人。
明家虽是后来才到的这清溪村安家。
但杨里正觉着,那明朗一直都是个有主意的人。
且他那骨子里透出的冷峻中又透着儒雅的气质,怎么看都与他们这些乡野村夫不同。
里正抬眸,看向人群中镇定的明老爹。
他正欲上前问问他有何章法,便见明家四儿明武面露焦急,边喊边着朝打谷场飞奔而来。
但场上人群吵吵嚷嚷,他只见四小子嘴巴一张一合,两条腿倒腾的飞快。
只眨眼间,就到了场上。
“爹,快,快回家,娘,娘要生了……”
霎时,场上立马安静下来。
“啊?”
其他人还未听清明武说了什么,就见明老爹已经拔腿往明家跑去。
燥热的空气中只飘来一句,“里正,我媳妇儿要生了,我先回去……”
明武喘着粗气,本就缺水的喉咙干疼干疼。
嘴里更是干涩得厉害。
他忍不住干咳起来。
方才娘突然肚子就疼了起来。
大嫂忙吩咐他来打谷场上喊爹。
并让老五去小刘庄请六婆子。
他这边着急忙慌地正欲转身跑开,就被里正一把给拉住了。
“四小子你说啥?你娘要生了?”
明武点头如捣蒜,他还要急着去镇上呢。
胳膊却被里正拉的死紧。
“稳婆!稳婆请了没?”
明武急的满头大汗,看着老爹消失的身影,忙点头。
“小五,他去小刘庄请了,我,我得赶紧去镇上找张婆子去!”
闻言,里正撒开他的手,忙转头吩咐村里两个年轻汉子。
“快,你们赶杨老实家的牛车去小刘庄!”
转头又对其中一年轻人道:“你与四小子去镇上请张婆子!”
几个年轻汉子闻言,忙应声。
虽说这小刘庄离清溪村挺近。
但那小刘庄的刘婆子不一定靠得住。
上次牛娃家的媳妇儿生娃,跑去请人,她却去了洪西村接生。
这十里八乡的,就那么几个稳婆。
抢手的很。
那次若不是在镇上及时请了张婆子来,只怕那牛娃家的媳妇和娃子性命都将难保。
“老实,老实,老实人呢?”
里正抻着脖子在人群中找人。
一个憨厚汉子艰难挤上前来。
“二哥,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定然将人给带回来。”
说着,杨老实领着汉子们拔腿就往村头跑去。
明家四子明武见状,忙跟大家道谢,而后一阵风似的朝着镇上跑去。
里正望着几人的背影,再仰头看向悬在头顶的烈日,不禁心内叹息。
妇人生产本就凶险。
如今旱魃为虐,食不果腹。
生产的妇人和这即将出生的小娃娃,又如何才能熬过去呦……
见着几人离开,打谷场上的众人开始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明家婆娘这个节骨眼儿上生娃,可真会挑时候!”
“谁说不是呢?”
“大人都快没得生路了,拿啥养个奶娃娃?”
“哎!要我看,这个娃也是个没有福气的……”
“可不是咋的,若真要去逃荒,听说这么大点儿孩子可……”
“都给我闭嘴!”
杨里正转头听着这些人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气的怒吼出声。
“一个个的,那张嘴都吃了屎了?”
“还是腌萝卜吃多了?屁蛋话那么密呢!你们还是先想想自家娃子怎么养吧!”
“一群大老爷们儿!嘴巴跟那碎嘴子婆娘似得,再瞎嘚啵,老子不介意拿针线给他那棉裤裆缝起来!”
人家婆娘正生产呢!
这帮混蛋玩意不知道说点好的。
就知道在这瞎胡咧咧!
真他娘的欠骂!
见着里正发火,显然是真生气了。
霎时,众人噤若寒蝉。
一个个嘬紧钩子,屁都不敢放出声。
里正虽德高望重,但生起气来着实让人害怕。
他那双牛眼一瞪,就连村口的大黄狗都得抖三抖。
更别说要缝人嘴了。
这厢,明老爹箭步流星地回到家中。
远远地,就听到自家媳妇隐忍的闷哼声。
厨屋内,二子明诚正在生火烧热水。
三子明文与三个小孙子围在主屋门口。
大小几个脑袋趴在门缝边,伸着脖子往里瞧。
刚三岁的明曜说话已经很清晰,扬着小脸呲着两排小白牙,期待地问向明文,“三叔,奶奶系要生小姑姑呢吗?”
“小嘟嘟,小嘟嘟……”
两个一岁多的双胞胎小娃跳脚拍手,也跟着喊。
明文脑袋受过伤,现今智商与三岁稚子一般。
闻言,抬手扣了扣他那不太灵光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