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的楼家女眷们,都是眉心一跳:
这就开始啦?
果然是恶毒继母,若是亲娘,定不会在新妇拜见的时候,提什么大郎!
楼谨有庶长子,这是事实。
与独孤家议亲的时候,应当早已告知对方。
但,即便是事实,也不能随便乱说啊。
尤其是新妇首次来拜见,但凡有那么一丝真心为楼谨,都不会在这种时候给新妇添堵。
“好叫阿家知道,在院门外,儿已经见过了大郎!”
独孤明月抬起头,带着近乎完美的假笑,她由衷的称赞:“不愧是楼家儿郎,大郎颇有祖、父之风呢。”
独孤明月早已不是当年的卑贱通房,她有娘家,更有夫君的爱与支持,所以,哪怕对上崔太夫人这个婆母,她也底气十足。
崔太夫人故意找茬,还拿了大郎作筏子,独孤明月决不能忍。
她扬起笑容,精致的面容宛若盛开的春花,“听郎君说,这两年他忙于军务,大郎多亏有太夫人抚育、管教!”
“大郎能有今日,都是托了太夫人的福呢。”
该死的崔老妪,竟敢捧杀,养废了我的大郎!
这笔账,我定会与你好好的算。
独孤明月暗自发狠,面儿上一派欢喜,仿佛真的在感谢便宜婆婆。
崔太夫人:……
独孤氏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若是从独孤氏继母的身份来说,她应该是乐见庶长子被捧杀的。
在大郎的事情上,崔太夫人与独孤氏算是“同盟”。
然则,婆媳是天敌。
崔太夫人本能的猜忌、防备独孤明月。
所以,崔太夫人才会怀疑,独孤氏不是真心感谢、而是借大郎的事儿,故意暗讽她不慈。
“好!好啊!”
崔太夫人故意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似乎真的十分欣慰:“明月啊,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大郎!”
“这便最好,你与大郎有着母子的缘分,以后呢,希望你能珍惜,好好的与大郎相处!”
崔太夫人故意强调什么“母子”,继续给独孤明月添堵。
崔太夫人自己就是继母,她不相信,世上有哪个女人,愿意给旁人当便宜阿母。
尤其是庶长子,啧啧,抢占了自己儿子的“长子”名分,将来更会分走楼家的资源。
就连这楼家的军权,弄不好,都会被楼大郎染指。
崔太夫人决定,她要好整以暇,等着看独孤氏与楼大郎这对“母子”上演“母慈子孝”的大戏。
听到崔太夫人的话,独孤明月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愈发开心:“阿家放心,儿定会好好抚育、教导大郎!”
一番言语讥讽,崔太夫人接连出招,却都被独孤明月绵里藏针的挡了下来。
崔太夫人眉头微蹙:独孤氏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城府?居然真的不生气?
还是说,她是真心想要与大郎好好相处?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善妒霸道的独孤家,居然出了一个温良恭俭让的淑女?
这不啻于是狼窝里养出了一只小羔羊啊!
不只是崔太夫人,楼家的其他女眷也都暗自嘀咕:独孤氏,不简单啊。
这楼家的内院,以后真的要热闹起来喽!
……
楼大郎骑马去了王家庄子。
身后跟着七八个骑士,还有隐在暗处的暗卫。
他阴沉着脸,眼底是化不开的戾气。
“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回来了,身份也变了,不再是卑贱的奴婢,而是、而是独孤家的贵女!”
楼大郎早慧又敏锐,还见识过许多豪门里的手段。
略略一猜,就能想到:这应该是阿父与独孤家的合作。
独孤家收“她”做养女,让她摇身一变,成了独孤家的女儿。
如此,“她”就能顺利嫁给阿父,成为楼家的女君。
独孤家会这么做,除了阿父许诺的一些利益外,也有“挽尊”的企图——
当年楼谨拒了与独孤氏的联姻,让独孤氏颜面大失。
如今,独孤氏就让楼谨大张旗鼓的跑去独孤家求娶,求娶期间应该还会受到许多刁难,让独孤氏踩着楼谨,洗刷曾经的羞辱!
楼谨与独孤家的利益交换,以及楼谨在独孤家受到的磋磨,楼大郎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楼大郎非常肯定,“她”与他楼大郎的关系,将是不可说的秘密。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楼大郎的生母,楼家、独孤家都不会承认。
楼大郎的生母,依然是个身份下贱、下落不明的奴婢。
这……对楼大郎有利也有弊。
有利的一面是,楼谨、“她”都会因为这件事而对楼大郎心存愧疚,继而拼命的弥补。
楼大郎能够得到尽可能多的利益。
楼大郎甚至还能成为父母的“债主”,不必顾忌什么尊卑,为所欲为。
有弊的一面则是,楼大郎只能是个庶长子,他无法成为嫡长子。
更有甚者,楼大郎担心,独孤家向楼谨提出的条件里,就有一条:楼家的继承者,只能是独孤氏所出!
而他,不是!
“……楼家的家业,不能由我继承?”
想到有这种可能,楼大郎的眼尾开始发红,整个人似乎都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气所包裹。
“不!我绝不允许!”
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楼大郎就被楼谨抱在怀里,驰骋疆场,号令数万大军。
到了三岁,楼大郎开始习武、骑马。
五岁时,被送到崔太夫人身边,楼大郎敢戏耍教他读书的先生,敢撕毁、烧掉外头难得一见的古籍、珍本,却从未放松过练武、骑射。
因为楼大郎知道,自己可以胡闹,可以将计就计的折腾崔老妪,却不能丢了“祖传”的宝贝。
武艺,是祖传的。
军权,亦是祖传的!
楼大郎早已把楼家军,把楼家的一切,都当做是自己的。
楼谨也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所以,听闻楼谨求娶独孤氏的时候,楼大郎一点儿都不担心。
然而,楼大郎万万没想到,独孤氏就是“她”。
曾经的笃定,忽然就变得不确定起来。
楼大郎忍不住的患得患失、诚惶诚恐。
……
“阿兄!阿兄!你怎么了?为何骑着马在门口发呆?”
王姮穿着一身毛茸茸,灰棕色的狐狸皮,毛色虽然杂了些,却因为有逆天的颜值,依然透着可爱、软萌。
怀里抱着手炉,脚上穿着鹿皮靴,身后跟着白芷等几个丫鬟。
这副模样,显然是要出门。
只是家门口,堵着好几匹马,为首的大宛马上,端坐着一个熟悉的小小少年。
王姮眼睛一亮,欢快的打着招呼。
听到熟悉的声音,楼大郎回过神儿来,他低下头,正好看到毛茸茸的胖丫头。
楼大郎眉头微蹙,嫌弃的说道:“王家竟这般穷了?居然给家里的小女郎穿这种杂色的裘衣?”
灰扑扑的颜色,真是糟蹋了胖丫头的好模样。
胖丫头多白啊,那小脸,跟周遭的白雪都不差什么。
这么白,合该穿纯色的、鲜亮的衣裳。
比如火红的狐狸毛?
白狐毛,也不错!
楼大郎一面毒舌的吐槽,一面在心里盘算:我的库房里,似乎有十几块上好的皮子,有红色,也有白色。
到时候给胖丫头送来,让绣娘好生给胖丫头做件裘衣。
哼,这般杂色的破烂儿,根本就配不上胖丫头!
话说,以前楼大郎对王姮,更多的是一种好奇——
这胖丫头,为什么这么胖?这么安静?这么乖?
吓都吓不哭,欺负她,她也不生气!
楼大郎甚至暗搓搓的想了许多捉弄胖丫头的恶作剧。
但,自从那一日,胖丫头说了句“我养你”,楼大郎对王姮就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那时的楼大郎根本不屑胖丫头的承诺,只是,周围人都是墙头草,就格外显得王姮的真心弥足珍贵!
这么呆、这么赤诚的胖丫头,给她一点儿好,她都记得……太好骗了!
他一定要好好看着她,省的她以后再傻傻的被旁人骗走!
楼大郎就像一只狼崽子,将胖丫头当成了他的所有物——他可以欺负,胖丫头,别人不可以!
胖丫头的一切,也应该是最好的。
旁人给不了,他给!
“阿兄,王家不穷,家里也没有亏待我!”
王姮见楼大郎一身戾气,误以为他为了她而迁怒王家,赶忙说了句公道话:“阿父忙着政务,阿母一直病着,且我这里还有郑媪呢,她事事周到,我并没有吃苦!”
王姮解释完,胖胖的小脸上带着淡然:“而且,这裘衣虽然是杂色,却十分暖和!”
在王姮看来,冬日的衣服,能够保暖就足够了。
至于好看……呃,好可怕的词儿啊。
她才不要好看,她就要胖胖的、灰扑扑的,被人遗忘在庄子上。
楼大郎还是冷着一张脸,对于王姮的解释,不置可否。
王姮见状,赶忙转移话题:“阿兄,昨天下雪了!是初雪哦!”
“阿棉说过,天降初雪,可以许愿哦!”
“我昨天就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许愿了……不过,许的愿不能说出来,阿棉说过,说出来,就不灵了!”
王姮像只肥肥的小鸟,围着高坐马上的楼大郎叽叽喳喳。
楼大郎眼底闪过一抹无奈,这胖丫头,还真是喜欢那贱民。
三句话,两句话都离不开她。
王棉?
一个在楼大郎看来十分可笑的人,出身卑贱,却心比天高。
蝇营狗苟,拼命的往上爬。
也就是胖丫头好骗,又爱吃,才被这个贱丫头——
楼大郎日常鄙视着王棉。
王姮却还在叽喳,“对了,阿兄,终于腊月喽,养猪场的猪,也终于能够宰杀了!”
“阿棉说,今天做杀猪菜!她已经去了养殖场,我也要去!”
“阿兄,我们一起啊!”
王姮热情的邀请着,“一起去养猪场,我们亲自选一头最肥的猪……等阿棉做好了杀猪菜,我们一起吃!”
“杀猪菜?”
楼大郎脸上说过一抹嫌弃,这是什么菜名?
好生粗鄙!
要知道,世家大族最是讲究,菜名取的也是极雅极美。
比如,烤全羊叫金铃炙,雪莹儿就是煎贴青蛙,还有金齑玉脍,就是沾了金齑酱料的生鱼片。
杀猪菜?
直白、粗鄙,完全没有诗情画意。
楼家虽然时代武将,是君子文人们鄙夷的武夫,实则,楼家传承一两百年,早已成了豪门望族。
楼大郎顽劣,却也从小读书。
他的文采并不差!
不敢说满腹经纶,楼大郎却还是本能的嫌弃太过粗鄙的词儿。
“对啊!杀猪菜!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阿棉说很好吃!”
而王姮,相信阿棉!
楼大郎抿了抿嘴,算了,看在胖丫头的份儿上,他不与王棉一个贱民计较。
但,很快,楼大郎就被打脸了。
“这是那贱、王棉弄出来的养殖场?”
跟着王姮出了院子,绕到后面的半山坡,楼大郎就瞪大了眼睛。
圈舍很大,很干净,还分成了好几个单间。
每个单间里都有一头黑乎乎的大肥猪。
真的非常肥,目测都能超过一百五十斤。
这可比当下的猪都肥呢。
关键是,没有骚臭的味道!
楼大郎带着挑剔的想法,吃上了王棉带着好几个庖厨做出来的杀猪菜。
然后,他就惊讶的发现,这肉居然很香、很好吃。
“阿兄,还不错吧!阿棉果然做到了呢,她真的养出了又肥又不臭的猪!”
楼大郎默然:……是啊,卑贱如王棉,都能靠着自己的能力,做出了一番事情。
而他,自诩尊贵的楼家少郎君,却还在寄希望于旁人的愧疚与怜惜!
偏偏这愧疚、怜惜,最是虚无!
旁人可以有,但也可以很快的收回。
楼大郎一语成谶!
独孤明月来到楼氏庄园,第二天就接管了楼家的中馈。
她开始管家,开始为楼大郎搜罗、宴请名师、骑射师傅,开始……
只是,忙了不到一个月,正旦即将来临,独孤明月就有了异常。
她第一时间就给楼谨写了信,暗卫八百里加急送去了冀州。
两天后,也就是除夕这一日,独孤明月收到了回信。
独孤明月看了信,先是沉默,接着就是哭。
一个人待在正堂许久,到了下午,才命人把楼大郎找来。
见到仍然一脸倔强的楼大郎,独孤明月眼底闪过愧疚,却还是硬着心肠,笑着对楼大郎说道:
“大郎,郎君来信了!郎君、郎君为你取了名字: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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