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风玻璃如同蛛网般寸寸碎裂,相撞的车身完全扭曲变形,塌陷下去,引擎盖冒起阵阵白烟。
弹出的安全气囊上沾满了红色的血液,从车门缝隙缓缓渗出,在油柏路面蜿蜒。
江岁晚能感受到腥热的血淌进嘴里,身上一切疼痛都变得麻木。
恍惚之间,江岁晚好似又回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像是被扔进了冰窖,寒气渗透进每一寸皮肤,冷得想要发抖。
‘我这是终于下地狱了吗?’
他自嘲地想。
但他侧过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了躺在身侧、呼吸尚存的孟流光。
幸好……
幸好他最后调转了两人的方向。
锋利的玻璃碎片大多扎进了他的后背,没有在孟流光身上留下太多伤痕。
挣扎着挪动身体,用尽全力,将鲜血淋漓的手指伸直,颤抖着勾住孟流光的指尖。
江岁晚忍着痛,死死握住了他的手,像是握住了救命的稻草。
感受到手下跳动的脉搏,他松了一口气。
他还在这里,他还在人间。
意识沉浮之间,一束白光在眼前闪过。
鲜血模糊了视线,他看见了一道黑影向他们靠近,像是盖着一层狰狞的面具,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一只手将他身边的孟流光拉走。
他攥住孟流光的指尖,用尽全身力气。
眼睁睁地看着孟流光的指尖从他手心滑走,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一只来自地狱的手带走了恶龙的珍宝。
他想,犯错的是我,作恶的也是我。
为什么来自地狱的使者,带走的却是他呢?
他不甘地阖上双眼。
再次跌入冰冷的、深沉的海底。
*
齐愿憋着一口气,将被困在副驾驶的孟流光拖出已经被挤压变形的车内。
确保身上的人呼吸尚存,齐愿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了120,呼叫救护车。
得到了救护人员很快就会赶来的消息之后,齐愿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向仍困在车内的两个人,齐愿犹豫了。
救护车已经叫了,并且很快就会赶来……
他环视一圈一片狼藉的现场,陷入了沉默。
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前辈告诉他,眼观鼻鼻观心,做好自已服务员的本职工作就行。
这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工资对于他来说算得上优渥,反正总比待在之前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来的好。
但看见孟流光手腕上的那道痕迹之时,却还是心脏重重跳了跳,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难受。
临走之前江岁晚的警告,更是吓得齐愿不敢多言,生怕一不小心惹来杀身之祸。
明明已经打定了主意,可是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从一楼走出的江岁晚孟流光时,齐愿开着车悄悄跟了上去。
他怕被发现,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确保那辆车还在视线范围之内。
实在是没有料到,后续的发展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
首先是发现跟踪那辆车的不止他一人。
再然后是两辆车不知怎么回事就撞在了一起。
最后是,他鬼使神差地带走了孟流光。
‘我tm真是疯了!’
齐愿握紧方向盘,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腿抖的厉害,连带着身子都开始战栗。
心脏似乎就要跳出胸口。
瞥了一眼后视镜里躺在后座上的人,齐愿这才稍微镇定了一点。
幸运的是,天色渐晚,夜色掩盖了他蹭到身上的血迹。
而在荒僻的小道,在这片廉价的出租房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半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可能就算注意到了,也如遇蛇蝎,避之不及。
在将昏迷的人放在沙发上时,齐愿像是做贼一样锁上门,将所有窗帘拉紧,不露出一丝缝隙。
沙发十分老旧,看起来已经有好几个年头。
孟流光虽然瘦,但毕竟一米八的身高摆在那里,躺在这张沙发上显得分外局促。
齐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半蹲在孟流光身前:
“对不起,我就是帮你换一下衣服,没有冒犯的意思……”
说完,撸起袖子,解开孟流光的上衣,再然后是长裤。
打来一盆水,用湿毛巾将身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净。
齐愿擦得很认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身上破损的伤口。
在车上他简单检查过了,孟流光身上并没有致命的伤口,只有一些刮蹭伤口和碰撞的青紫,堪称不幸中的万幸。
身上的那些血估计都是他身边的那个人的……
想起江岁晚,齐愿就打了个冷颤。
齐愿不敢想,要是被他发现了,自已会有什么样可怕的后果。
他看得出来,江岁晚很在乎孟流光。
可他也同样不理解,为什么孟流光还会遭受那样的对待。
视线落在孟流光两只手腕上仍未消去的一圈青紫红痕——那是被长时间禁锢所留下的痕迹。
既然喜欢,为什么又要施加伤害?
齐愿搞不懂江岁晚的心思,但他能够肯定的是,孟流光不该是这样的。
尽管只见过一面,但齐愿就明白了这位孟警官是怎样耀眼的一个人。
他该是象征着新生与希望、勇气与善良,自由的知更鸟。
而不是被生生拔了羽翼,囚困于牢笼之中的宠物家禽。
擦拭好孟流光身上的血迹,齐愿站起身来,轻车熟路地从柜中掏出小药箱。
伤口消毒,涂药,裹好纱布。
做好这一切,缓过神来,齐愿这才发现已是晚上十点了。
从柜子中翻出一桶泡面解决了晚餐,齐愿接来一杯温水,蘸湿棉签,点在孟流光干燥起皮的唇上。
有了水的湿润,总算看见了一点血色。
捶了捶一直勾着,有些酸痛的腰,齐愿有些为难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孟流光。
‘还是把人挪到床上吧。’
这样想着,齐愿鼓足一口气,艰难地把人扛起来,靠在肩头,半抱半拖地将人安置在了卧室的床上。
怕孟流光因为伤口发炎而半夜发烧,齐愿又搬来一条小板凳,放在床头。
坐在上面,手搭在孟流光的额头上,能够时刻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齐愿心满意足地侧趴在床边。
‘明天他会醒过来吗?’
‘看起来真的瘦了好多……’
‘为什么在餐馆包间中,他看起来并不认识我的样子呢?’
‘……’
齐愿侧着脑袋,盯着孟流光清俊苍白的脸,胡思乱想。
不久,眼皮越来越沉重,呼吸渐渐绵长。
‘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他最后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