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阙，我爱你。”
她眉眼弯弯，最后只留下了一块滚烫的玉佩，以及残留在姜九阙面颊上的尚温的血液。
姜九阙只感觉周身皆冷，痛楚早已消失，只剩下眼前的一抹薄凉。
那个明媚的少女似乎还在他的面前，还跟着一起练剑，一起放风筝，一起到河里玩泥巴，抓螃蟹。
那些过去还历历在目，只可惜物是人非。
他咬牙，不断呼吸着以忍受心口处难以遏制的疼痛，有某种晶莹的液体欲要从他的眼中喷薄而出。
今夜，太冷。
今夜，太烈。
蓦然间，他连嘶吼的力气都被尽数退散，一身的伤近乎让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他伸手，颤抖的去碰触身侧的朔月佩。
那是她留下的唯一东西。
是她从自己心头走过的唯一证据。
朔月……
当他碰触到朔月佩时，似是冥冥中留下的气息，竟是顺着他的指尖游走在他的经脉各处，使他周身的伤尽数愈合。
唯独无法愈合心头的。
“呵……”
朔月，你真的好残忍……
“你想救回朔月么。”
姜九阙猛的回过头去，但见端华一身白袍恍若飞霜，星光虽散，却碎落在他的周身，恍若度了层似有似无的光华，亦可说是他本身就带了光华。
他的眉眼何其温柔，涓若清流，恍若明镜，轻轻浅浅淡淡，不会被任何一段俗世过往而牵绊，分明是人，却恍若神灵。
“你想救回朔月么。”
端华淡笑，对那个全身戾气的人全然不惧，姜九阙握紧腰间的玉佩，一跃上前，伸手扼住他的咽喉。
“你是谁。”
姜九阙低吼着问，一双鎏金色的眸子里竟是染上了一抹血色，他冷笑着，看着面前的人。
本被天雷毁坏的长袍此时血迹斑斑，无数的破洞之下是他刚刚愈合的伤口，以及青黑色的龙鳞。
“你想救回朔月么。”
端华仍旧不惧，只淡漠的看着他，恍若他扼住的不是自己的咽喉一般。
姜九阙一愣。
救她……
朔月本就是自己害死的，如今又何谈相救。
朔月是人，当她老死，再入轮回时，自己可以忍受再次失去她么。
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妖姜九阙，此时却犹豫、迷茫的恍若一个迷失的孩子。
他该怎么办，又该如何去做？
他放下掐着端华脖子的手，抬眸望向天空的尽头。
“你救她，不过是给她一个再入轮回的机会罢了。”端华淡然笑之，只开口说出事实，“朔月佩身负诅咒，两个有缘人不得于朔月之日相见，否则三魂七魄会被斩为十八块，堕入十八层地狱永远受苦。”
姜九阙不由得一愣，心口猛的一痛，他瞪大了眸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竟是将她害得如此之惨？
“你救她，不过是让她再入轮回，成为一尾锦鲤妖。”
端华开口缓慢说道，姜九阙的心却因为那句转世轮回为妖而产生波动——若她同样为妖，那他们便不需再受轮回之苦了。
“愿君切莫辜负霁华上仙一片美意，临行前为君与锦鲤月望心牵线。”
端华微笑着，竟是直接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整个夜，又只剩下了姜九阙一人——空旷、寂寞、萧瑟。
端华最后一句话，恍若一枚石子摔落在了姜九阙因悲伤而恍若死水一样的心。
霁华……
他的心猛的颤了颤，伸手抚摸自己掌心的朔月佩，那个家伙，还是如往常一般多事。
不知名的情愫尽数涌入了姜九阙千年不变的心，那丝丝波澜不断撩动他的心绪。
对于霁华，他一直都是略带嘲讽的。
他从不相信，会有一个人那么深刻的驻扎在另一个人心底，因为所谓的缘分，甘愿命丧黄泉。
对于朔月，他的心一直都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他总是将这些归罪于那所谓的缘分。
他不相信，只短短的相处了不过半月，他那如止水的心就可以产生如此的波澜、如此的悲伤、如此的快乐……以及如此的情深。
缘分的网将那曾经行走于天地无所畏惧的烛照之君姜九阙困住，让他变得有所顾忌，让他变得莫名惊喜。
他的唇角扬起一抹笑，却是浅淡。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桃花劫。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成魔。
当夜，姜九阙就来到了想容山九歌，留下朔月佩，独自去了地狱。
那夜，是整个地狱的噩梦。
所有的鬼差都没有想到，那个叱咤风云的神兽烛照之君会形如鬼魅一般的一层层，身染鲜血的闯入。
只为了在最深处，遇到一抹魂魄的痕迹，在那一刻，笑得温柔。
那是第一次十八层地狱都被闯过了，甚至掀翻了。虽然之前也有无数的人来抢夺自己所爱之人的魂魄，但终究都是无果。
只有他。
所谓的爱之深，情之烈，也不过尔尔。
当朔月的灵魂被收集齐全，化作亡灵的鱼进入忘川时，那个全身染血的男人只微笑淡然，那双鎏金色的瞳仁里只剩下了那一尾锦鲤。
朔月，我等你。
月望心。
朔月佩已经拿到，剩下的就只剩下鹿角冠了。
两人在端华的指点下去往岚山，一路上，烛伊都异常的沉默。
莫之恒看向身侧的人，莫名的有些心疼——为了不伤害她，他自私的带走了她的记忆，却从未想过，烛伊一旦恢复记忆会有多痛苦。
容九对于她是陌生人，却也是梦境深处的挚友。她也因为帮助烛伊，陷入危险之中。
这里虽然只是阵法，所有的一切亦是迷茫玄幻，可所有的一切却都深深地烙刻在生命里，在烛伊的心里，这里就是真实的一切。
她忽的停下脚步。
烛伊白色的裙在空中飞扬，其上绣着各种的红莲——血红、赤红、水红、海棠红、秋红的莲层叠的开着。
她的长发遮挡住眉眼，让她的表情变得不分明，阳光细微，让人看着心疼。
莫之恒上前，将她拥到怀里。
“放心，会好起来的。”莫之恒笑着保证，伸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发鬓。
烛伊蓦然，什么也不说，只在他的怀中点头——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岚山上是一片草长莺飞，碧绿的蝶儿穿梭跳跃于雪白的花丛间，空气中满满的都是刚下过雨后清新的泥土香，混杂着阳光的味道，以及一点点晕染着的血香。
莫之恒幽蓝色的长袍沾染了水汽，他抬手拥着身侧的人什么也不说，只皱着眉头，看向周围看似祥和的一切。
“苍龙七宿的心月狐大人与不老梦灯使烛伊大人怎么有空来我六道阵岚山一游？”
突然，从两人身前缓慢的走出一个半鹿半人的少年，他着一身白蓝长袍，衣摆略微下垂露出几分白皙的胸膛。
雪白的长发沿着她衣摆的褶皱蜿蜒而下，发尾渐变成墨绿色，一双鹿耳，一对鹿角。
他的眸子里蕴满了山间的春色，晶莹、透明、空灵，剔透……他似是山间的一抹纯白的月色，有恍若高山上的一分雪，使他眉目间的红痕显得更加瑰丽。
“见过岚山山神。”
莫之恒笑道，心底却在默默地思索打量，眼前的人确是岚山山神小鹿男夜阑，但他周身却透着似有似无的妖气，竟是犯下了杀孽
“不知？”夜阑挑眉，缓步而来便有碧绿的蝶环绕其间。
“听闻岚山每十年便会举行一次沐月大典，遂特来观之。”莫之恒微一俯身，笑道。
“即是如此，请吧。”夜阑点头，面上无悲无喜，只行走于碧绿蝶舞之中，缓步离开，却在快要消失于之恒和烛伊面前时停下步子，道，“十四，好生招待，莫要多言。”
夜阑刚刚说完，便见一旁窜出来了个青衣少女，同样是半鹿半人的模样，笑嘻嘻的看着有苏。
“我叫夜十四，你可以跟哥哥一样叫我十四。”十四笑得眉眼弯弯，白发挽了个双丫髻，挂着两个小铃铛。
“你这头发挽得倒是好看。”烛伊微笑着看着她，因夜十四是孩子所以她极其温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是汐汐姐教我的！”
许是山里没有人欣赏她的头发，夜十四听了赞赏，就赶忙说道，眼睛里也是亮亮的。
有苏不由得眸色一沉。
听闻舞容国公主沐汐曾留恋于岚山，与其间神灵有过一段旷世恋情，岚山山神小鹿男还特意为其谱了曲，编了舞，甚至定了沐月大典。
虽这些事对身为公主的沐汐而言并不算什么，但须知能得神灵如此，乃是大幸。
可这两人为何分开，妖界神族也是众说纷纭，没有个确切的说法，只知那公主早已远嫁了。
莫之恒抬眸看向夜阑逐渐深沉的眸色，便知来的路上听说的事儿皆为真。
莫之恒和烛伊对视一眼，只觉得一切都如同谜团一般。
夜十四倒是什么都不曾顾忌的在笑，夜阑的眉头皱起，低吼道：“夜十四！”
夜十四猛的一惊，抿唇苦笑，默默的垂下眸子，抬步往前带路。
一路上，四个人逐渐深入岚山，周围景色虽美可却气氛压抑，夜阑一直冷着脸沉默不语，夜十四则是一直绞着手指心不在焉的模样。
“听说……苍龙七宿的心月狐大人的灵府与不老梦灯使烛伊大人的虚里可以永保容颜。”夜阑忽的开口，一双眸子深幽的望向烛伊和莫之恒，唇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极其诡异的笑。
夜十四闻言，猛的抬起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