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来了不煮茶么。”端华笑得一脸无辜。她看了看莫之恒和烛伊,话说得极其在理。
容九一愣,无奈的挑眉,道:“我这泡茶的露水都没有,怎么给你煮?”
端华微笑,举起手中的提灯。
只见那灯火明灭间竟是吸引了周围的露珠而来,漫天水汽,惹得整个九歌恍若仙境。
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茶壶,露珠顷刻间注满,水碰触着壶壁,发出叮咚的声音。
容九笑着接过,在九歌门外搭了桌子,取了茶叶来煮茶。
端华随意的坐在一旁夸张的太师椅上,整个人慵懒得恍若猫一般,他看着山的尽头,清晨第一抹微光正缓缓而亮。
他回头吹灭烛灯,晨微照得他的白袍上多了一抹嫩黄。
端华接过容九递来的茶杯,浅啜一口便赞道:“真是好茶。”
“这可是有苏的珍藏。”
“你真的不担心她?”容九反问。
“自有故人在等她呢。”端华微笑。
“潸潸三河引魂,点幽幽幽冥青灯。
过长长长巷几深,拂萧萧晓雪满身。”
殊涸一遍遍唱着歌,缓缓的往前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直到长巷的尽头,殊涸蓦然停下,抬眸看向天空,若是在人世,现在应该天亮了吧?
她回首看去,身后已是一片清明。
没有通过长巷的鬼怪将会继续游离于世,直到下一次百鬼夜行日,重新夜行。
她深吸一口气,提着灯继续往前走。
前方的路已不属于人世,那里是鬼怪的世界——冥界。
在冥界有两条路,一条是由鬼使指引通往地狱的路,一条则是由灯使指引通往轮回的路。
只有毫无血腥之气的鬼怪才能得到灯使的信赖,被指引进入轮回,再生为人。
殊涸微笑,这一天,她等了三百年。
只为了收集一百个魂魄,完成百物语的游戏,她苦苦等了三百年,只为了进入轮回,获得一个选择自己重生后的身份的机会。
只要有了这个机会,她就可以和端华在一起了。
“你就这么爱他,一点都不记得我了么。”身后忽的传来男子悠悠的声音,余光瞥见的是一抹白色的衣角,那么的熟悉,殊涸不由得蹙眉,回身去看。
“你?”
殊涸一愣,眼前的人让她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少年一身白袍,其上绣着红色的花纹,他的手中拿着一只巨大的白色幡旗,雪白的长发如同丝绸一般柔软。
他沉默着看向眼前的人,眸子里涌动着不知名的情愫,或喜或悲,让人禁不住深陷其中。
殊涸只蹙着眉看向他,只觉得他莫名的熟悉,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你是谁。”
“鬼使白,轩忆。”
殊涸哑然,将眉头蹙的更厉害了。
她开口想要继续问,却见对面的人忽的微笑:“你从未由鬼使指引,不认得我也是正常。但是,在你成为青灯鬼之前的日子,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么。”
“不……我。”
殊涸摇头。
她记得的,她记得那个和她相拥而亡的白袍少年,她记得那个白袍少年嘴角扬起的微笑,她记得……
可……那个人是端华啊!
是一直陪着她的端华啊!
殊涸猛的抬眸看向轩忆,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感觉不断的在胸口处翻涌,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感受。
好熟悉……
白袍少年……
难道?!
她猛的看向轩忆,又在顷刻间否认摇头,殊涸蹙眉,努力说服着自己。
那个人是端华……
那个人是端华……
那个人……
“你还是不相信那个人是我么。你就这么想去见他么。”轩忆忽的开口,他苦笑着看向殊涸,“我带你去。”
“可你是鬼使!”
“你身上杀孽过重,你觉得自己真的能进入轮回么。”轩忆摇头。
殊涸一惊,惊慌的看向周围,发现刚刚汇聚而来的灯使都不见了。那些灯使,都指引着各自的鬼魂而走,偌大的空地只剩下她和眼前的人。
殊涸不由得蹙眉,只在一瞬间,惶恐与畏惧压抑了她的全身,让她不知所措。
轮回不得入,端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可为什么不是说……”
殊涸猛的后退,脚腕上的铃铛叮铃乱响,手中的青灯时隐时现,明灭不定。
浓浓的无措感汇聚在她的心头,当初那个人不是说只要完成百物语自己就可以选择自己的轮回结局么……
为什么……
“因为百物语是需要媒介的,只有拿到百物录才可以。”轩忆蓦然间有些心疼眼前的人,想要安慰却也无言。
殊涸恍若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让人忍不住心疼。
望向眼前受了不小刺激的人,轩忆似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猛的拉过殊涸:“跟我来,我可以带你入轮回。”
“你?”
“鬼哭路的尽头,有往生池。”
冥界的鬼哭路,有的,只会是恐怖。
周围漆黑一片,从地下不断的伸出骷髅鬼手,血腥之气充盈于胸口,恶心而压抑。
不知名的毒物鬼怪稀稀疏疏的爬过,惨叫声与哀伤的哭声不绝于耳,殊涸手中的青灯成了唯一的光源。
“别怕。”
轩忆只默默地拥着身侧的人,用自己的体温不断温暖着她,嘴中也时不时的吐出一两句温柔的话来。
看向身侧的轩忆,殊涸有些许恍惚,当恐惧感尽数褪去,她的心头不知剩下了什么。
蓦然间,她想起了第一次与端华见面的时候。
当时,她刚刚成为青灯鬼,因为能力弱小,正被其他百鬼欺负。当她绝望时,是端华驱散百鬼对她微笑,并给她找了个住处。
那时,一袭白衣的端华和她脑海中念念不忘的白影融合在了一起。
“鬼使白,你违反了冥界的规定,私自带鬼怪过鬼哭路,寻往生池,企图偷入轮回!”
一阵巨响炸裂在她们的耳畔,前方的路蓦然断裂,巨大的震动让人站不稳,轩忆伸手死死的护住身侧的人,蹙眉看向眼前的裂痕。
“你可知罪。”
轩忆蹙眉,看向眼前一袭黑袍,手持巨大镰刀的少年,他的眸子里有着担忧。
“小黑,让开。”
轩忆悠悠的开口,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默默地握紧殊涸的手。
“你想清楚了么。”鬼使黑蹙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让开,鬼使黑。”
“你找死!”鬼使黑手中巨大的镰刀猛的逼近轩忆的脖颈,镰刀上的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与其下地狱不如现在就魂飞魄散免得受苦!”
“不要!”
似是潜意识的,殊涸猛的上前欲要护住轩忆,挡住那索命的镰刀。
脑海中突然闪过某些画面——那片火海中,刀光剑影,血色蒙蒙。还有……那个挡在她身前的白衣少年坚定的目光。
殊涸的脸色蓦然一白,头疼欲裂。
“生前的我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青梅竹马,那日,有贼人来袭,你我都成了刀下亡魂。”
只简单的一句话,却贯穿了多年前他们的一生,轩忆的语气越是平静,殊涸越是觉得心痛。
这三百年来,他都忍受了多少?
头,好疼。
殊涸只觉得眼前的白影模糊而清晰,端华的微笑不时浮现又逐渐消失,只留下轩忆抱着她手的温度。
她一直苦苦追寻的白影,到底是谁?
“对不起。”
“无妨,总会记起来的。”轩忆微笑,鬼使黑却是蹙了下眉。
“轰——”
忽的一道雷光砸下,轩忆猛的上前护住殊涸,雷光砸在他的白袍上,引起一片火光。
殊涸一惊,只觉得眼前的场景蓦然间与记忆中的某些碎片融合在一起,殊涸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剧烈的疼痛起来,无数的记忆翻滚着涌入她的脑海。
那夜的大火整整烧了一整天……
那天的血色几乎要把月亮都掩盖住。
不知从何处来的黑衣人打破了深夜的宁静,收割着她家人的性命,哭喊而彷徨,母亲抱着自己,可母亲的手早就冰凉了。
那日……是轩忆抱起她的,给她温暖的。
也是那日,她连累了那个少年,在最后一刻,长剑贯穿了他们的身体,鲜血模糊了一切。
让她只记得最后少年白色的衣袍。
“轩忆……”
殊涸蹙眉,伸手想要抚摸他的面颊。
轩忆……
轩忆……
“轰——”
又是一道雷光砸下,两个人一同闭上眼睛,等待着疼痛如曾夕一般袭来。
轩忆,对不起,现在才想起你。
殊涸,谢谢你,还能想起我。
对不起……
我爱你。
剧痛似乎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袭来,两个人猛的睁开眸子,却见鬼使黑手中巨大的镰刀从中间被劈成两半,他的嘴角淌下一抹鲜血。
“小黑!”轩忆大惊。
“阎君殿下,你输了。”鬼使黑微笑,抬手猛的擦去自己唇角的血迹,“阎君殿下,是否该实现你的承诺了呢。”
轩忆蹙眉,看向鬼使黑。
“阎君不相信爱情,所以跟我打赌殊涸想不起来你,说如果他输了就让你们进入轮回。”
轩忆的殊涸的眼前一亮,她们握紧了对方的手,却见鬼使黑的笑一点点的收敛起来。
他抿唇,缓慢的开口道:“进入轮回后,你们将生离。”
两个人又是一愣。
三个人相对无言,周围的一切变得十分安静,只剩下鬼哭路上鬼怪的嘶吼声。
“无妨的,我们肯定会遇到的。”轩忆忽的微笑,握紧了身侧人的手,鬼哭路上的断痕一点点修复。
轩忆拉着身侧的殊涸,微笑着往前走,鬼使黑看向他们的背影,唇角扬起一抹微笑。
“我在三生石旁等你们。”
“好啊。”
三生石畔,黑衣少年默默的擦着手中的镰刀,抬眸看向远处的忘川河,等待着第一个百年的轮回。
第一个一百年,轩忆先回来了。
他微笑着抚摸三生石上一句句誓言,?同鬼使黑讲述着他的人间记忆。待到孟婆汤将他的记忆全部消除后,再次踏上了轮回路。
第二个一百年,殊涸先回来。
殊涸只安静的握住手中的白绸,悠悠的唱着歌。
“掩斑驳清漆朱门,惑灭尽九九青灯。
哀前事今程,望三千浮华红尘。”
第三个一百年,轩忆先回来。
第四个……
……
第三百个一百年,两个人手挽着手回来,微笑着看向鬼使黑。
“小黑,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