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样?她死了就让别人去陪葬吗?在这个世界上违反规则就是要付出代价。你真的想帮她,最开始就不应该说实话。”
宋清风被他的话震惊到了,她定定的看了他几秒钟:“梁景初,我真后悔四年前的那个雨夜没有撞死你。”
梁景初抿了抿唇角,沉声说:“你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宋清风推开他,驾车离开。
身陷囹圄,的确对她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曾经她是天之娇女,行走在校园里,是多少人追捧的对象。然而,因为一场车祸,将她的整个人生都毁掉了。将牢底坐穿的日子里,她抑郁成疾。出狱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跟心魔做斗争。
但是,即便是过去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也不足以影响她的认知。
一路上宋清风将车子开得飞快,城市的街景一晃而过,皆成虚妄。
宋清风一进来,就被助理拦了下来。
“对不起,宋小姐,王医生刚好不在。”
宋清风挑高声音:“哦?他是搭乘航空母舰出的门吗?”不等助理反应过来,她已经拔开她朝医生的办公室走去。扔下一句:“你妈妈没有告诉你,撒谎要长长鼻子吗?我在停车场看到了他的车。”
“哎,宋小姐……”
门板“咚”一声敞开。
室内除了王敬亭还有其他人,宋清风没有多留意,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王医生通知我病入膏肓的方式还真特别,连病危通知都要通过庭审证明的方式下达。所以,我刻意来感谢你的别出心裁。”
王敬亭因为宋清风的突然闯入吃了一惊,他敛了下神,连忙说:“宋小姐,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梁律师的哥哥是同学,梁律师既然来找上我,而且他主张的事实也不为过,况且,你们是夫妻关系……”
“所以,你觉得开个假证明也无伤大雅?”
宋清风的身高足有一米七二,一双大长腿,标标准准的九头身,往人身前一站,气势凌人。而且,她也曾是法学系的高材生,口齿伶俐不输梁景初。
王敬亭被困制在办公椅上,倍感压力。
他尴尬的说:“那个证明你不要太当回事。”
“做为一个有心理障碍的人,我很难不当回事。情绪反复无常应该是心理病变到我这个程度的经典表现,不仅如此,我还缺乏基本的认知能力和判断能力。这将直接导致我是非善恶不分。”宋清风拿出手机晃了晃:“所以,我实在不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发疯,拿着这条录音去揭发检举你们的所作所为。”
王敬亭顿时生出一身冷汗:“宋小姐,你千万别这样……”
宋清风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好了,你被辞退了。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个心理医生。”
说完,她转身走出去。
室内静寂两秒钟后,爆发出笑声:“还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王敬亭郁闷的皱起眉头:“她就是梁仲微的弟妹,宋清风。”一个让他头大的女病人。
男人嘴角压平:“原来她就是宋清风。”
七月的江北城,像个火热的大熔炉。阳光千丝万缕,白得刺目,利箭一般似有锋芒。
宋清风从满是中央空调的大厦中走出来,顿时燥热难耐。她戴上太阳镜,加快去停车场的步伐。
身后忽然响起尖锐的辱骂声:“宋清风,你这个臭婊子……让你联合律师一起坑害我的女儿,我要杀了你,让你为我的女儿偿命……”
宋清风转身,迎面刺鼻的液体兜头灌下,浓烈的味道呛得她呼吸困难。
“小心!”不等宋清风反应过来,手臂被人捞紧,身体猝不及防向后退了几步。
眼前骤然绽起一团火光。
女人手中的火机已经点燃,不等抛出去,瞬间演变成燎原之势,她像个耀眼的火球,发出撕心裂肺的呻吟声。身体在极度的痛苦中撕拧着,意欲扑向宋清风。最后火机落在地上,在宋清风的脚边燃成一道火线。
陆连城再度将宋清风扯远。
他低头看着她:“你没事吗?”
宋清风的脸白透了,盯着那个瞬间被火焰吞噬的女人,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那张被烈火焚烧的狰狞脸颊就出现在庭审现场的观众席上,她就一直坐在那里抹眼泪。直到宋清风出现,她抬起头来近似祈求的望着她。那是蒋文的母亲。
因为痛失爱女,她选择和她玉石俱焚。就在最最痛苦的时候,她仍旧嘶吼着:“宋清风,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宋清风……宋清风……”
宋清风浑身无力,伏在陆连城的胸口剧烈干呕。
陆连城知道她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冲击太大了,他用一只手臂拖住她下沉的身体,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脊背。
“不要怕,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冷静一会儿就没事了。”见她仍旧睁着大大的眼睛,他索性用他的手掌帮她覆上。
宋清风的眼睛湿透了,长睫上挂着盈润的水珠,陆连城的掌心触到温热的一片,他静默的看着她。
直到宋清风的呼吸慢慢平静。
警车很快呼啸而至。
早在他们过来之前,就有人企图将火扑灭。但是,那人的身上很明显泼洒过汽油,一见火星就会瞬间演变成熊熊烈火,让施救的人根本无能为力。
空气中弥漫着肉体烧焦的味道,连带那黑灰的烟气,一并在燥热的空气中怒缓慢升腾。
警方已经将现场保护起来,顺便带几个目击证人去警局了解情况。
陆连城拉着宋清风一起上车。
一路上宋清风的手指冷透了,干瘦的,紧紧攥着他的手,如同溺水时捞到的一块浮木。她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他的样子,只是缩着身子不停发抖。
陆连城望着她垮下来的肩膀,想说一句安慰的话,又觉得这个时候无足轻重。
他索性将手臂往她怀里送了送,让她抓紧这块浮木。
梁景初接到警局的电话后,很快从事务所赶了过来。
一个刑警见到他,心有余悸的说;“梁律师,你过来了。这次真的好险,蒋文的母亲想报复宋清风,往她身上洒了汽油,想拉她一块死。好在有人及时将顾清风拉开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梁景初问他:“宋清风现在在哪儿?”
“了解完情况已经请她去会客室等你了。”
梁景初说了声:“谢谢。”连忙去会客室。
宋清风坐在会客室的椅子上,低着头,双手紧握放在腿上。阳光一丝一丝的渗透进来,照在她宛如筛糠的肩膀上。
铁石心肠的宋景初,心里都像被蛰了下。
他走过去唤她:“清风……”
宋清风慢慢抬起头来望着他,本以为她会暴跳如雷,站起身跟他大吵一架的。
然而,宋清风的沉寂超乎想象。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发白的唇齿颤了颤:“梁景初,如果时光倒流,一切可以重来……那个雨夜我一定会撞死你。”
梁景初漆黑的眸光盯紧她,须臾,他伸手拉起她:“回家吧。”
宋清风站起身,她的鼻骨酸透了,很快眼眶中蕴满水汽,她紧紧的吸着鼻子,不让泪水掉下来。
半晌,哽咽说:“我真的后悔了……”曾经最懊悔的事情有朝一日竟变成了后悔,宋清风不知道是什么将人性改变了。
她越过梁景初走出去。
想起他们曾说过的豪言壮语,学成要为中国的法治做贡献,惩恶扬善,做个鲜衣怒马的侠客。
可是,在她被挑落下马的时候,梁景初也跟着一改初衷了。
回去的路上,宋清风赤脚缩在座椅上。她虽然很高,但是,身体清瘦柔软,轻而易举可以缩成很小的一团。
她很快睡着了,梁景初把西装外套搭到她的身上。
宋清风像只受伤的小兽,脸颊滑入衣领,只留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外面。阳光的照射下,长睫上闪烁着粼粼水光。
梁景初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儿,驾车离开。
“宋清风,你能将当时的情况再描述一遍吗?”
沉闷的大阴天,整个刑庭灰蒙蒙的,从窗户望出去的时候也一点儿光亮都没有。
宋清风站在被告席上努力回忆着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窜出来的,或者是她本来就站在那里,那天的雨实在是太大了,而她的心又愤慨到近乎盲目。直到梁景初将女人推开,自己被撞飞出去,她才骤然惊醒过来。
跳下车的时候梁景初就躺在那片血泊里,红色的液体一直蔓延到她的脚底下。
宋清风难过得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抬头望过去,女人就站在梁景初的身体一侧,她表现得是那样欢愉。宋清风第一次觉得嫣笑如花的女人原来也可以如此狰狞,她更像是脑子有问题。
宋清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女人的脸顿时又变了模样。
成了蒋文的脸,额头上都是血,细看才发现她的一侧头颅已经被压扁了,黑色的血液向外涌。她一边踩着梁景初的身体走过来,一边伸出手臂招唤她:“宋清风,我带你走……”
“啊……”
宋清风惊叫着坐起身。
梁景初听到响动,探过身来问她:“怎么了?”
宋清风剧烈喘气。
这时候一个简单的拥抱再妥帖不过了。
梁景初只是抬手摸了摸她湿淋淋的脑袋,“别害怕,你做噩梦了。”
宋清风恍惚的回过神,扭头说,“你就是我的噩梦。”
梁景初身体一僵,抽回手。
“我知道刚刚发生的事吓到你了,但是,那是个意外。不会再发生了。”
“我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意外,缘起性空嘛。机缘巧合发生一切事,但都不是真的。所以,死几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宋清风语气平静下来:“既然都是假象,梁景初,结束我们虚假的关系吧。”
梁景初薄唇抿紧,看了她一眼,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他冷淡的说:“累了就上去休息吧,不要胡思乱想。”
宋清风揪住他的衣料嘶吼:“我说了我要离婚。”
梁景初扯开她的手,平静的说:“不可能。你死了那条心吧。”
宋清风情绪激动:“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会起诉离婚,我一天也不想跟你过下去了。”
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梁景初站在门口:“让我抱你上去休息?还是继续坐在这里丢人现眼?”这里是地下停车场,会不时有车开进来。
宋清风受够了他雷打不动的鬼样子。“我不用你管。”
“那好。”梁景初砰一声关紧车门,提着公文包朝电梯走去。
宋清风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她不明白在她坐了两年牢后,梁景初为什么不顾家人的反对,还愿意娶她。
因为她,他差一点儿丧命。梁景初在心里一定是恨她的,如果不是因为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这两年他们的关系也不会一直僵着。
可是,既然痛苦如斯,为什么不尽早结束这段婚姻呢?
接下去几天,宋清风和梁景初陷入冷战状态。
宋清风心情一烦闷,就开启不分昼夜的睡眠模式,反正她不用上班,几天不出门也没人管她。
而梁景初心照不宣的开始加班,其实他是真的忙,尤其去外地出差,几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宋清风在婚姻构筑的坟墓里宅到发霉。
有的时候她觉得很孤独,一觉睡起来,家里静悄悄的。房子很大,里里外外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尤其午后,她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之后,日暮余晖,她坐在床上怅然若失,甚至分不清今夕何夕。依稀还是小时候,睡魇了,爬起来房间里闷热,窗外的长巷中,传出叫卖声。
现在肯定听不到,他们住的是高档生活区,远离喧嚣,根本不受城市噪音的干扰。
不能再宅下去了,宋清风觉得自己再不出去吸收阳气,就要发疯了。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
洗漱之后,赶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出门,去她常去的那家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