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童童说:“我不后悔,我想清楚了,自己还需要历练和打磨,不是挥霍自己光和热的时候。”
明君点点头,表示支持她。
“既然心里有了打算,那就冲自己的目标好好努力吧。”
夏童童只身飞回巴黎,候机大厅里给乔方煜发了一条信息。
“我回巴黎了,回到真正属于我的主战场,祝我得已取胜,凯旋归来吧。很抱歉,你的婚礼我不能参加了,祝幸福!”
发送之后,夏童童关闭手机,拖着行李箱飞向遥远的天际。
蒋易的葬礼很快举行完毕。
前来悼念的宾客一离场,蒋家带着蒋易的骨灰去安葬。殡仪馆的照片被撤下,换成另外一个死者的。花圈上的挽联也被扯了下来,是兜售给下一个买主,还是直接使用,反正不会被他们直接丢掉。一个人再繁复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哪管富贵还是贫穷,归处是一样的。
潦草散场的方式也相差无已。
当天哭得最伤心的要属李芳玲,她自觉对蒋易有愧。蒋易去世之前,他们就不时争吵,而且,很长一段时间分房睡。她明知道蒋易近来的状态不是很好,喝大酒,常常胸闷气短,几次她去到他的房间,都看他因为呼吸不畅憋得脸色发青,但好在很快就改善了。因为这些日子蒋易脾气暴躁,她心中存了怨气所以也懒得理会他。有的时候见他身体不舒服,心里甚至隐隐有报复的快感。让你对我大呼小叫,没力气了吧?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邪恶。
但她从没希望蒋易去死,好让她的世界一了百了。
所以,李芳玲觉得蒋易的死,有一半是她的疏忽造成的,是她的关心不够,才加速了他的死亡。
她哭得撕心裂肺。
许佩佩之前和蒋捷一边一个掺扶着她,还不停的劝阻。
后来许佩佩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觉得体力不支,就先回去休息了。
她从葬礼现场离开的时候,梁晨注意到她了。一张白脸和满身的黑衣形成鲜明对比,白得生机全无,死透了一般。
许佩佩步伐很快,茫然的注视着前方,孤魂野鬼一样很快飘了出去。
李芳玲的哭声是对她灵魂的一种鞭笞,难过伤心也是需要资格的。
像她,连痛哭流涕,表示伤心的脸面都没有。梁敬中就是她亲手送走的,她哭着说她难过,她伤心,她舍不得他走,谁会相信?
知道的人只会不耻,告诉她别再惺惺作态了。从她决意背弃梁敬中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丧失了爱他的资格,连为他伤心难过都不配了。
所以,她很羡慕李芳玲,泪水这样纯粹。可以张开大嘴无所顾及,将自己所有的难过委屈都哭出来,哪怕哭到断气,也没人嘲笑她,只会因此怜惜。哪里像她,再真挚的情感流露也会被说成造作。
许佩佩坐到车上,抿着她那张同样白得吓人的嘴唇说:“回家。”
司机发动引擎带她远离是非之地。
到了中午蒋易的下葬事宜就彻底结束了。
李芳玲被悲伤掏空了身体,被送回家里休息。
蒋捷的情绪也好不到哪儿去,几天的时间她就明显瘦了,素净的脸蛋塌陷下去,饱满的苹果肌腐蚀掉了。但是,披麻戴孝楚楚可怜,别有一番味道。
梁晨说:“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蒋捷坐在副驾驶上,头一歪枕到他的肩膀上,她虚弱的说:“我不想回家,就让我这么靠着你静静的坐一会儿。”
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贪恋他身上的味道。只有闻着他的气息,感受他的体温,她才能找到一点儿安全感。因为突然失去父亲的那种巨大缺失,才能得到一点儿补足。
蒋易一死,蒋捷的不安全感更甚了。她没了父亲,最坚固的靠山倒塌了。从此此后,她就只有他了。
所以,她更要紧紧抓住梁晨不放,就像死死握住最后的一点儿温情。她失去了最爱的家人,她要把这份无处安放的情感加倍投放到身边的这个男人身上,让他来承受和承担。
算是命运该给她做的补偿吧,他收走了她的一个亲人,那就一定得让她跟最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她就是这么娇纵无理。
只是,拼命想要攥紧一个人加深了她的神经质。
蒋捷觉得自己更敏感了,宛如惊弓之鸟,以前只是见到明君会加剧她的不适,现在只要听到,想到,她都会莫明的想要发狂。
所以,她接下去的生活可想而知。
明君因为工作关系,不时闯入她的视线,让蒋捷本就糟糕透顶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她的脾气明显变大了,不时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痛骂手下人。两个编辑因为工作上的一点儿疏忽遭到了开除处分。有人说蒋捷真正的大小姐脾气露出来了,直比当时的明君还要恐怖万分,她简直就是恶魔。
归根结底蒋捷的坏脾气是源于她的不安全感,而她的不安全感自认是梁晨带给她的。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都只是泄火,对着梁晨的时候才是炮火最猛烈的时候。
她几乎收不住,聊不上几句就态度恶劣。
梁晨知道她家里才遭遇变故,失去最亲的人,难免心情不好,他会下意识包容她。
可是,不管用。有的时候他越是包容她,越会让蒋捷觉得他心虚,猜他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她委屈得又哭又闹,一定要他给出合理解释。非要梁晨好一番安抚,又是哄骗又是发誓,她才能渐渐平静心绪。但是,维系不了多久,很快她敏感的神经又被另一个不经意的行为触动了。
有的时候她甚至没事找事,因为在杂志社无意间碰到明君,看到她光鲜亮丽,仿佛换了一个人,她的火气又来了,回头非要找借口跟梁晨大闹一场。
蒋捷知道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撕磨,她明显感觉到了梁晨的疲惫,在承受她的坏脾气时,不像以前那么耐心了。看到她哭会心慌意乱,抱住她承认错误,说甜言蜜语。现在的梁晨多以沉默对抗她,如果她闹得太厉害了,他干脆就起身离开,等她自己恢复冷静。
蒋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么胡闹下去了。一面脆弱的神经又会让她更加光火。觉得如果不是梁晨变心了,她在他心里的位置没有以前重要了,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冷淡?这个意念可以直接刺激疯她,时刻让她心神不宁,疑神疑鬼。
恶性循环已经将蒋捷拖进一个无法脱身的魔咒,她出不来了,要么任自己毁灭,要么毁灭别人,永绝后患。
要她来选,她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梁晨的疲惫显而易见,除非有重要的会议,不然他对那栋大厦也是望而却步。
一个女人一旦完全丧失了安全感,就会变成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迟早把周围的人都变得和自己一样癫狂。让所有的情感变得病态。面目全非,撕心裂肺。
现在的蒋捷就是,梁晨知道她即将达到一个临界点。
车子开到广场,他叹了口气,不想上去了,他直接去了楼下的咖啡馆。
上班时间,咖啡馆里最清净的时候。
梁晨一步入,舒适的冷风拂面,看到靠窗的人后,他脚步微微一顿。
店员已经成礼貌的招呼,来不及退出去了。
明君闻声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梁晨穿着黑色西装套装,干净的白衬衣,闲散地开着两颗扣子,俊美典雅。
而她坐在光影中,本来很高,但因为纤细,再加上此时窗外的光茫巨大,衬得她只是柔软的一团,那样柔和,又那样炫目。乌黑的头发再没染过其他颜色,毯子一样披在肩膀上,皮肤白而透明,生子之后得到了二次发育似的,这样气势凌人的女人,看着只有二十出头。
明君在画设计图,刚刚在上面和编辑对接的时候,忽然灵感来了,对一个地方不满意,便抱下来重新勾画。此时她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正在收拾东西。
梁晨大步走过来,看到那些纸上轻快明媚的线条,她真是做什么像什么,俨然一个大设计师的手笔和风范了。
等他一坐下,明君马上抬起头说:“我随时可以去民政局,看梁总的时间。”
梁晨的眉目冷淡下来。
“你就那么急不可耐?”
明君嘴角带了浅笑:“目的达到了,还死赖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做什么。”
梁晨凌厉的眯起眼睛:“我看你急于从梁太太的位置上退下来,是准备登上唐太太的位置吧?”虽然没有传开,但是,圈内个别人已经听说了。明君和唐新哲在一起了。
明君收拾东西的动作微微顿了下,她接着自若说:“登上哪个位置是我自己的事,跟梁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急切斩断关系的人是他。
好了,一切收拾妥当,明君就要起身。忽然听他说:“知道你的设计哪里欠缺吗?”
明君蓦然抬眸。
梁晨认真的注视着她,又说:“太过片面了。”
一颗求知的心又让明君重新坐定,她想知道他所谓的“片面”是什么意思。
“你指的是哪方面?”
梁晨不答反问:“你针对的是哪个年龄段的女性?”
明君狐疑了。如今的衣服二十到三十岁,三十到四十岁,只要风格不偏幼稚或者老气,不会说特别适合或不适合哪个年龄段。年纪跨度又不会大到二三十岁。
梁晨做了一个了然的神色:“你一迟疑我就知道你自己都没有界定,不要那么贪心好不好,成为设计师的第一个设计就妄想老少通吃,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你不懂吗?”他伸手:“把你的设计稿给我看看。”
明君犹豫了下,盯着他骨节分明的细白手指看了看,很快设计稿已经落在他的手中。
梁晨抽出一张,打量之后推到她面前,他的身体跟着凑近,上半身靠到桌沿上,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扑面而来。迷魂的香气一样,明君恍惚了。他的磁性嗓音凑近后,在她听来嗡嗡的响。
“你看看这些线条,太繁复堆砌了,可以思考着删掉一部分。你的设计理念不是撕裂嘛,标榜爱情的疼痛,那就干脆给有故事的人穿。杂志也完全从这个方面定义,给三四十岁的女人制作一组大片。界定在这个年龄段的好处是她们的消费水平相对较高,自然将你的设计定格在一个高品级上。而且,她们是订阅杂志的主要群体。但是,有一点,针对这个年龄段的设计就注定不能过份繁琐,简洁流畅还要把你想要突出的主题表现出来,这就比较难了,需要你再动动脑筋打磨一下。”
说着,他指腹稍稍用力,纸片就飞向了她,他已经靠回到座椅上,姿态显贵,有些不客气的说:“这些东西火候还差了点儿,就因为界定混乱,才使你思路不清。现在你只专注一点,简单高雅,仔细想想你合作杂志的消费群体是些什么人。”
明君捏着自己的设计图纸,略微怔愣的看着他。梁晨三言两语,就能让她刮目相看,他一直是这样。
一股灼热涌上心头,仿佛将人烫伤,明君快速垂下眼睑,将设计图纸重新收好。
关系的演变,致使他们每次碰面都是针锋对麦芒,宛如一场撕杀,非要叫对方体无完肤才畅快。所以,即便是共同盈利的合作关系,他也没对她的作品做过半点儿评价。明君听到的都是赞叹声,她一个刚转行的设计师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堪称新锐,不足之处都是她在找补。现在听了梁晨的话,醍醐灌顶,瞬间就通透了,有一面挡在她前面的壁垒被推倒了,她终于看清道路通向哪里。
明君以前和梁晨合作过,两相碰撞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快感,她那时甚至对他充满崇拜。
可是,毕竟回不去了。
明君胸中的气流又开始拧劲儿,冲撞。她快速收拾好东西说:“谢谢梁总的指点,我先走了。”
梁晨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明君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梁总这两天有时间去民政局可以给我打电话。”
梁晨回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