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颂弯腰便要行礼，被皇帝挥手阻止了。
“今日是家宴，那些繁琐礼节便算了。”三人落座，同桌的皇后和谢景庸皆是露出微笑。
“景颂许久不进宫，看着比上回好不少。”皇后只是端坐着就带着不小的威压。
“劳烦皇后娘娘关心，我的身体还算康健。”谢景颂不卑不亢的客套着，桌上的气氛还算和谐。
谢景庸的目光假装不经意的略过谢景颂，见他的面色没有之前那么苍白，根本不像一个快要被毒死的人。一双眸子眯了眯，目光森冷起来。
再抬头说话时，他的眼中又恢复一片清明。“既如此，那不久后的秋猎，景颂可想下场玩玩？”
皇后听见他的话微微蹙眉，武王还是太急促了。
谢景颂和张贵妃没说话，皇帝先一步道：“这不是胡闹？他这身体才有点好转，怎么打得了猎？”
皇帝明晃晃的维护让皇后的脸色有些黑，“景庸也是想和景颂玩，兄弟之间哪会想到这么多？景颂的身体确实不适合。今年的秋猎，还是在王府等着景庸的猎物好了。”
她笑得和煦，但言语间的讽刺就像一根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谢景颂的身体。
张贵妃不想难得的团聚浪费在唇枪舌剑上，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菜到他碗里。“今日特地让御厨给你做的，你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谢景颂执起筷子细细品尝，“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的味道，贵妃有心了。”
刚刚稍僵的气氛这才缓和不少，一桌人都或多或少的藏起心思，维持着明面上的平静。
一顿饭下来，谢景颂并没有吃多少，只把贵妃给他夹的东西全部吃了。
皇帝想和谢景颂私下聊聊，刚准备开口，皇后便道：“皇上，今日景庸可憋了一日，想找你说些话呢。”她转头又对谢景庸道：“你不是想和父皇说些话吗？正好时辰也晚了，你们今晚就留宿宫中吧。”
皇帝被这么一打岔，摸着胡子道：“好，正好我和景庸许久没聊了。”
张贵妃和谢景颂走在回宫的路上，丫鬟在前头打着灯，把长长的路照得亮如白昼。
“你若是走得累了，就坐步辇先回。”张贵妃担心他的身子，走的速度也不快。
“无妨，正好和母后说说话。”暖黄的灯光照得人都柔和下来，他看着张贵妃微微笑着，少有的真情流露。
张贵妃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傻孩子，要是被皇后听到，就是冒犯了。”
即便她是谢景颂的生母，在这冰冷的皇宫之中也要遵守严苛的规矩。她的孩子没法唤她母亲，但表露出的孺慕之情却热烈。
为了她，谢景颂从小便又乖又努力，为了习武摔得一身青紫也不哭。每每她看着他受伤的小身板垂泪时，他反而还安慰道：“只要孩儿努力，母亲就能过得更好。”然后义无反顾地去更加努力。
“孩儿知道，所以只有和母后在一块的时候才这么叫。”他提着灯，灯上画了许多繁复的花鸟，但花鸟再美，终究是被灯的框架牢牢禁锢。
张贵妃想起不久前得知的消息，问道：“你婚事的对象可是换成了秦家的二小姐？”
谢景颂点头。
她也不是蠢人，稍一想便明白其中关节，有些气愤道：“这秦家竟敢如此怠慢，凭空变出一个二小姐来羞辱你。这婚事不如直接作罢，让他们秦家在都城中抬不起头来。”
谢景颂想到咋咋呼呼，救人却格外沉稳的秦风吟，露出一丝浅笑：“秦家不算合我意，但秦二小姐人不错。”
张贵妃何其敏锐，立刻便听出他话语中的不对劲来。
“你与秦二小姐见过？听你的语气，竟是很了解她。”她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厌恶，反而带着欣赏。
对上张贵妃探究又打趣的目光，他坦然道：“她是秦太守已逝的正妻所出，被继室使了手段送去道观。她的医术不错，我曾求到她那去。”
“她如今是在为你调理身体？”听了他的描述，她对那素未谋面的秦二小姐生出了不少好感。
谢景颂点头道：“调理了一段时间。她与秦府有仇，便和我达成合作，所以这婚事是我默许的。”
“听着是个有勇有谋的姑娘，你既然心中有决断，那我便不过问什么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在这深宫之中也帮不上你什么，只要你身体康健，我便欢喜了。”说到此处，张贵妃眼中还闪着些泪光。
长长的宫道因为聊天变得短了起来，谢景颂在皇宫中的住所陈设未变，一看就是有人日日打扫。
他正准备和衣睡下，便听见门口问晏的声音：“你是做什么的？”
内侍看着高大的问晏心惊胆战道：“奴才是张贵妃宫里的，张贵妃知道恒王殿下难入睡，特地命人熬了安神汤送来。”
问晏眉头皱起，看着那食盒道：“你可有牌子？”
“有的有的！”内侍连忙翻出随身携带的腰牌，证实了自己是张贵妃宫中的人。问晏接过食盒，他如临大赦般走了。
“主子，这安神汤可要倒掉？”他低声对门里的谢景颂道。
不是他冷血，实在是这深宫看着和谐，实则危险重重，他作为贴身侍卫，谢景颂的安全在第一位。
“不必，送进来吧。”谢景颂坐起来点灯，把昏暗的房间照得明亮起来。
安神汤从食盒中拿出来时还冒着热气，旁边还放了一小碟蜜饯和糕点。
他拿出瓷瓶，按着秦风吟吩咐的剂量把药吞下，捧起安神汤便喝起来。
“主子！”问晏伸出手想拦没拦住。
他喝完安神汤，用布巾轻轻擦了唇边残留的水痕。“你也下去休息吧，他们不会在宫中动手。”
“是……”问晏行礼退下，“主子若是有何不适，随时唤我。”
烛火灭掉，房间之中又恢复一片死寂。谢景颂合眼许久，睁眼依旧一片清明。
他走在这铁索之上，底下是万丈深渊，只要行差踏错一步，等着他的便是粉身碎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