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丫头”让太奶听到了,戳得拐棍咚咚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破口大骂。
赵老汉一动不动,狠命地抽着大烟袋。赵老太本想着喜鹊生完了孩子给冲杯红糖水,听到“丫头”俩字,把红糖又塞回了柜子里,一掀帘子坐回了里屋。
清河只觉得听到“丫头”俩字,脑袋嗡嗡直响,顺着墙角蹲下来。
王婶当然知道二胎生个丫头这让谁家都不会有好脸色,但也没成想老赵家竟狠毒到这种地步,儿媳妇生完孩子后半个点了,没有一个人进来给送口水喝,更没有一个人进来瞅一眼,哪怕是看一眼大人,更让人接受不了的是,老太太还在一屋之隔的屋子里破口大骂。
王婶看着流泪的喜鹊,心里也不是滋味。她一边收拾妥当,一边对喜鹊说:“侄媳妇,别难过,生男生女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别人不疼,你是娘,你得疼,别人不管,你得管,你可不能在月子里落下病根,你还有两孩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孩子可就可怜了,听见没?”
喜鹊听了王婶的话,抹了抹眼泪说:“婶子,我这没有钱,你去找清水要,你一定得找清水要喜钱。”
王婶扒拉着刚出生的二丫头对喜鹊说:“行,侄媳妇,我一定去要喜钱,我得给这个二丫头讨个喜不是吗?”
喜鹊忙说:“对,婶子你一定去要。”
王婶又说:“侄媳妇,你看这丫头,长得真俊,我还没见过刚出生的小月孩儿长这么好看的,看这大眼睛,真是个美人胚子。”说完王婶给喜鹊掖了掖被角夹起产包走出了喜鹊的房门。
清河蹲在门口双手抱头一脸的沮丧,王婶揪了揪清的衣领,示意清河进去看看媳妇和孩子,清河叹了一口气。
王婶说:“清河,你是当爹的,我得说你两句,生儿生女那是老娘们的事吗?那是你们老爷们的事,这胎是丫头,咱再生,下回准生儿子。”
之后王婶小声说:“快进去看看你媳妇,给你媳妇倒碗红榶水。”
清河点点头。
王婶本打算不要这个喜钱了。在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里,生男生女是有着巨大差别的。生男孩,是给自已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在村里走路都把腰杆子挺得笔直,要是谁家没有个男孩儿,不光背地里被村里人说三道四,还被人戏称为“绝户”。
王婶刚要迈出堂屋门,只听见东屋老婆媳俩一唱一和的叫骂着,全然不顾刚生完孩子的喜鹊,着实让人看不下去,一转身,王婶进了东屋。
太奶和赵老太一见王婶进了屋来,立马停了嘴。赵老太拿起笤帚把炕轻轻掸了一下,示意王婶坐下来。太奶把烟递过去,长叹一声。
王婶接过烟,划着洋火点着了,抽了一口说:“婶子,你们也别骂了,生男生女不都是一个样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兴以前了。眼目下,你们得把侄媳妇的身体调理好,这个月子得让她坐安生了,咱们都是过来人,这会儿她生个女娃她比你们谁心里都不好受。”
赵老太瞅一眼太奶,起身从炕柜里掏出那包红榶,给喜鹊送过去了。
赵老汉起身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来递给王婶说:“嫂子,拿着,给我们讨个吉利。”
王婶接过钱又寒喧了几句走了。
清河接过赵老太递过来的红榶,起身给媳妇沏红糖水去。赵老太在喜鹊屋里转一圈,也不想跟喜鹊说一个字,更不想看一眼这个带给他们失望的二丫头,最后掀开门帘走了。
不一会太奶便在东屋又开始了数落,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指桑骂槐。紧接着传出大丫头满月的哭声和赵老太的呵斥声。
清河把热的红糖水端到喜鹊跟前,扶起喜鹊小口地喝着。喜鹊一边喝一边流泪,清河知道喜鹊比任何人都想生个儿子,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和着泪水喝下了红糖水后,清河让喜鹊躺下睡一下,怒气冲冲地去到东屋,抱起满月冲着太奶和赵老太吼了一句话:“全都别骂了,生闺女我愿意!”
清河这句话一出,屋里顿时寂静无声。
半夜下起了大雪。天气仿佛一下子进入到了冬天。窗棂上的纸呼拉拉地吹响着。
喜鹊生完二丫头后滴米未进,二丫头不哭也不闹,睡得安稳。也许她也知道她的到来是最不招人待见的吧。喜鹊饿了,她听到身边清河的呼噜声,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清河醒了,忙问:“怎么了?”
喜鹊说:“有吃的吗?我想吃口东西。”
清河坐起来说:“我们吃的饼子,锅里还有一个给你热着呢,我去给你拿。”
喜鹊长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睡吧,不吃了。”
清河干了一天活,又折腾了半宿 ,实在是又累又困,只“哦”了一声,倒头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清河先是把二丫头的尿布拿出去,又熟练地换好新尿布、裹好二丫头,伺候喜鹊洗漱。
喜鹊问:“这丫头叫什么呢?你给起个名字。”
清河想了想,嘿嘿一笑说:“你可没有你会起名字。”停顿了一下,又说:“咱家大丫是满月那天生的叫满月,快看看昨天是什么日子?”
喜鹊想了一下说:“昨天是十五。”
清河说:“那就叫十五。就叫十五。”
喜鹊说:“一个闺女叫十五?好听吗?”
清河说:“好听,就叫十五,我有俩闺女,一个满月,一个十五,挺好。”
喜鹊笑着说:“好,就依你,等孩子们长大了,再跟你算帐。”
俩个人说着笑着,赵老太一掀门帘进来了,端着做给喜鹊的月子饭,一张白面的大发面饼,手里端着一碗山药粥,放到了炕沿边上,没好气地说:“吃吧。”
清河端起来,本打算要喂给喜鹊吃的,不成想赵老太一回头,看到这一幕,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清河,生个孩子就不会吃饭 了?还用喂呀,你快过来吃饭吧,吃完了快点干活去。”
喜鹊接过碗,示意清河去吃饭,不用管她。清河又给喜鹊掰了一块饼,递给她。
喜鹊知道这张饼可能是家里早上唯一给她烙的月子饭了,心里不免有些感动,她递给清河说:“你咬一口,你吃了这一块,再去那屋吃饭。”
清河推过去说:“你吃,你是月子人,你得吃点好的。”
喜鹊说:“不行,你吃了这一块,我就吃饭。”
清河傻呵呵地笑了,咬了一大口,起身走了。
喜鹊笑了,自已也吃。
刚喝了一口粥,喜鹊便看到帘子外面有两个人影,她知道肯定是清水和小晚。喜鹊喊着他俩进来。
清水和小晚一人啃着一块棒子饼子看着手里拿着大白面饼的喜鹊。喜鹊把饼分成两块,递给他俩。
清水和小晚一人拿着一块,不敢吃。小晚说:“大嫂,这大饼真香呀,我们不能吃,你吃吧。”
喜鹊说:“你们俩个吃吧,我这还有一块呢,我吃这个。”
俩个高兴地把棒子饼子放到了大嫂面前,吃着白面饼跑出去了。
白面饼是真香呀,真好吃。看着仅有的半张白面饼,喜鹊找了张纸,小心地包起来,藏到了清水的被子底下,她要留给她的丈夫吃,她的丈夫每天早出晚归累着呢。
喜鹊拿起小晚的棒子面饼子吃起来。
西屋里太奶奶在炕上吧嗒吧嗒着抽着旱烟袋子,脑子一刻也没有停下来。太奶在家里的地位也可媲美太上皇,是至高无上的,老太爷活着时候对她都是毕恭毕敬。
太奶娘家是方圆几十里地的大户人家,从小都有丫头伺候着,嫁给赵太爷后没少陪嫁彩礼,一下子把老赵家的日子就给抬起来了。太奶生了五个孩子,每次去娘家都是两手空空,从娘家回来都得用娘家的马车往回拉吃的喝的用的。以至于太奶从来在这家里都是说一不二没人敢反驳。
按理说,喜鹊是太奶的孙子媳妇,得疼着才对,不都是说隔辈亲吗?可是自打喜鹊生了满月后,太奶就对喜鹊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觉得这个孙子媳妇生不出个带把的来,挺晦气的,才处处看她不顺眼。
此刻,太奶跟自已的儿媳妇赵老太说:“这个月子也别让她闲着,你看这天,都冷了,清河清水他们的棉衣裳都得拆了洗了,这也快年根底下了,扔给她去干。”
赵也太说:“这还不到三天,就让她干活呀?”
太奶没好气地说:“那怎么了,这还算点活呀?这一个月难不成天天让她躺着,又不是头生冒下的,不至于。”
赵老太顺从地答应了婆婆,不再言语。
下午,还没等喜鹊吃完饭,赵老太就给喜鹊抱进七八件厚棉衣棉裤,往炕上一扔说:“没事闲着也是闲着,这快临年根底下了,你爸清河清水他们的棉衣都得拆了,你也干不了什么活了,就把这个干了吧。”
喜鹊本想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