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庄墨驱车送任明卿归家。任明卿颇为热情:“若您暂无居所,不妨暂憩寒舍,空置之房尚待租。”语毕,恐生误解,略带羞涩地搔首,“非劝您租房之意……”
“罢了,旅店遥不可及,权且打扰一晚。”庄墨虽常宿豪华酒店,却出乎意料地应允了任明卿的邀请,连他自已亦感意外。行至昏暗狭窄的楼道,任明卿以手机照明,引亮前路,庄墨顿时悟出自已此举的奥妙。
浸淫名利之场多年,结识作者无数,如任明卿般品性纯良者,实属凤毛麟角。其人虽烈,然心存善念,感恩图报,待人接物,细腻入微,合作必为快事。文人多傲,成就稍显便易骄矜,编辑唯有寄望其人品。品性不良者,未红先骄。任明卿心地善良,庄墨愿意包容,不拂其美意,即便此约看似草率,亦配合到底。他将此视作考察未来合作伙伴的契机。
任明卿的居所,区区六十平方,洁净程度足以令单身男性自律至极。他邀庄墨落座,转身入卧室烹茶,而后者环顾四周,未发现日常生活的痕迹,遂步入卧室。眼前一幕,令人惊叹:除却必要的床与书桌,其余空间尽是书册,书架无从下足,书籍溢至地面,箱叠箱累积成山。粗略一瞥,藏书横跨文学、历史、小说、哲学、科学、艺术,唯独不见技术类书籍踪影。
无关名利,无公务员之试,无会计之证,不学图像处理,不练英语,亦摒弃成功学之作。庄墨询问其工作,任明卿直言“酒吧”,显见无特定技艺。
庄墨思忖:此为缘分,岂可坐视不理?于是决意援手。
见笔记本一列,庄墨欲一探究竟,任明卿急递一杯热茶,“尚未发表。”问及因由,任明卿羞赧笑答:“尚不堪投。”庄墨建议另寻他处,任明卿却自愧非此中人,久未握笔。
庄墨深知此言非诚。浸淫人群,洞察世事者,若无创作之欲,犹如盗ATM而无意淫行之劫。
明卿对写作之抗拒,非一日之寒。庄墨从容不迫,手持热茶,浏览架上图书。目光陡然凝注,瞳中精光一闪。架上《诡域》旁,竟有一书,令他重逢之喜,难以置信。
四年前,《诡域》第三部问世,网络同人风起。庄墨本欲借探险题材,掀此类型之高潮,捧红谭思,无奈诸多尝试,均不堪入目。谭思曾笑语:“非人人可为我。”庄墨遂放弃。
数月后,大吧主提及一作者,天胧月,文采斐然,半月评论过万。庄墨审视其作,虽文风尚嫩,有模仿之嫌,然其人物塑造、情节驾驭,实令人惊叹。直言谭思昔日亦不过如此。当时贴吧主流,旨在为《诡域》主人公编织新篇。天胧月却独辟蹊径,创造新角,展开新线,热度口碑,一时无两。庄墨视为天赐良机。
庄墨毅然摒弃旧案,挥毫新策,决心将诡域世界观拓展为双系列架构,分别赋予谭思与天胧月。双线并行,相互促进,旨在不断完善该宇宙体系,打造我国版漫威宇宙。
行动迅速,庄墨立即与天胧月取得联系,虽交流断断续续,却得知对方仅为大三学子,对出版及签约经纪人之事抱有怀疑。庄墨雷厉风行,未待天胧月动摇,书号、封面、印刷已一并就绪。面对质疑,他豪掷一万五千册首印,资金到位,直言:“疑我骗子?且看行动,你我相见,友谊可鉴。”
谈判近尾声,谭思却横生枝节,将天胧月置于微博风口,指责其侵权,对其不敬。谭思粉丝百万,一言既出,天胧月账号被封。
庄墨错愕,此事早已与谭思通气,且无需其授权,诡域版权归属分明。两人大吵,庄墨反思,或许谭思只是出于稚嫩之争,担忧天胧月崛起,抢夺资源,故先发制人,意图扼杀对方于无形。
天胧月此后缺席无踪,庄墨与谭思亦未决裂,合作纽带尚牢固。谭思虽不悦,却令库存之书遭封禁,唯余两册,由庄墨珍藏。
深夜,庄墨见贴吧联络名单中天胧月头像亮起,尚无其他联系方式。庄墨致歉,愿寄书籍以为念。天胧月罕见地透露了地址。
追踪地址,庄墨发现仅是快递站点,人已迁移,从此天各一方。
今日重逢,庄墨展示一本新书,未经翻阅却泛黄,内有签名寄语:“他年再逢君,依然一笑作春温。”沈从心,2013年8月。
“编辑友人赠予。”任明卿常态藏之,防其公开诵念,以免羞赧重现。
庄墨未现以往狡黠一笑,反而手探口袋,取烟深吸一口。
任明卿目睹其在卧室吸烟,不便直言,转身佯装不见,径自启动机器,意图关机。电脑联网QQ突显邮件,令其错愕。
“竟然有人约稿……”多年搁笔,未曾料此。
庄墨闻言,一时愣神,须臾反应过来,急忙抢至屏幕之前。
屏幕显示一简约约稿信:“您好,编辑部诚邀您赐稿,《新绘》稿酬优厚,QQ:xxxxxx。”
庄墨爆笑。
他早应觉悟,邮箱t3l2y1@xxx中,除去数字321,乃“天胧月”拼音首字母缩写。
他欲捧天胧月,因其天赋异禀。
庄墨意欲力捧匿名者,因他独占全领域之才;
他倾心提拔任明卿,因其坚韧不拔、品性卓越。
此三人,实乃同一人。
屡次错过,天意难容,庄墨,汝应警醒,睁眼审视汝旁之良人!
庄墨历经半小时方得平静,指向邻室问道:“此屋是否尚有空余?”
惊恐万分的任明卿圆睁无辜双眼,急速摇头。
“我租了。”庄墨取出手机,添加微信、QQ,并转账半年租金,“庄墨在此,望今后携手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