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庄墨踏足三环内某豪华庄园,会晤一位久违的旧友。
此庄园估值五亿,装修耗资两亿,内置二百余室,设施豪华,包括健身馆、泳池、钢琴室及IMAX影院。庄园主身为单身贵族,却似难以尽数享用这些奢华。庄墨初至,险因未预约而受阻,直至报上名号“舞蓝”,方才得到勉强放行。庄园主虽财富无比,却忙碌非凡,直至晚九点,方才在助理陪同下露面。
“主编,何至于此?”玄原下楼,面对庄墨,面色骤变。
此君英俊非凡,刚过而立,常面无表情,审视他人,营造出一种精英的距离感。然而,在庄墨面前,他的伪装瞬间崩溃,暴露出明显的厌恶,使他看起来不过是个浮躁的年轻人。
两人之间的恩怨,源于玄原的单方面执念。玄原,曾与四海纵横并称,在网络初兴之时,即在龙吟论坛崭露头角。那时,论坛群星璀璨,每一个ID都代表着一段传奇,犹如文曲星降临,共同见证了网络文学的辉煌爆发。
玄原与四海纵横志同道合,共同构筑了宏大的十洲三海宇宙,创作了一系列独立而紧密相连的佳作。《新绘》初创,便以敏锐洞察力,认出这两位新人作者的非同凡响。他们的作品不仅具备传统小说的严谨架构和杰出角色设定,更兼之令人赞叹的文采,及其独到的剧情铺陈——主角开局即遭遇逆境,引人共鸣;剧情渐渐升级,令人畅快。正是这种超凡的远见,使得舞蓝毅然邀其长期连载,开启两者的传奇篇章。
凭借十洲三海系列,《新绘》在众多新锐概念中脱颖而出,席卷少年市场。玄原与四海纵横亦因此逐渐崭露头角,成为文坛翘楚。
随着四海纵横的退场,玄原成为新武侠的唯一标杆,在京宇的力挺下,荣登中国作家榜首位。然而,他随后利用巨额版税投身地产业,近年来笔耕不止。
“你来何事?”玄原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平静落座,心知今非昔比,无需关注此等微末。世俗层面,他已功成名就,时刻显摆其成就。但面对庄墨,总有些不自在。尽管他的西装同样昂贵,却难以像庄墨那样泰然处之,似乎总觉得自已不配这身装束和奢侈庄园。他担忧庄墨也有相似看法,于是越发张扬炫耀,使得他的平静和大气显得做作而伪善。
庄墨直言不讳,端着管家递上的红茶,语气坚决:“约稿,杂志短篇,7000至15000字,两日交付,稿酬150元/千字。”
玄原眸光一凝,眼神中怒火闪烁:“何出此言?”
庄墨冷静回应:“念及旧情,200元/千字,已属上限。”
玄原一愣,怒火稍减,语气复杂:“你这是约稿?区区短篇,200元/千字?”
“或为150元/千字,权限所限,难以定夺。”
玄原断然开口:“你在戏弄我。”目光锐利,试图洞察庄墨的真实意图。
助手低声提醒:“商总,地皮报价23.11亿,我们……”
玄原挥手打断,心中疑问未解:“我需明白,为何仅150元/千字。以我身份,杂志稿费应有定数……我明白了。”他冷笑一声,靠回沙发,“谭思所指使。短篇稿,压低稿酬,意欲何为?我们非小学生,此等手段,有何益处?”
“观文离职,现任京宇《新绘》编辑,舞蓝为上司。”
玄原困惑片刻:“那谭思……?”
“已非我作者。”
那一刻,玄原似乎释然,审视庄墨,面色微变。他意识到情绪失控,沈姓助理或已察觉他对谭思的介意。
……他对谭思,确有介怀。
次年,谭思强势取代玄原,荣登作家榜首之位。
玄原自诩生不逢时,身为文学变迁的桥梁,既非传统文学的巅峰,亦非网络文学的开路先锋,其辉煌转瞬即逝,成时代更迭的牺牲。恰在其登顶之际,网络文学异军突起,众多作家如超新星般闪耀,引发公众瞩目。实体文学亦受其影响,趋于浮躁。不久,谭思崭露头角。
玄原个性孤高,初遇谭思,不屑一顾——他对任何人皆如此。他对已之才情深信不疑,视他人为不足挂齿。在他眼中,谭思之作粗制滥造,缺乏美感,剧情猎奇,仅为搏眼球之噱头。然《永夜之都》首印三十万,销量破百万,引发热议:“讲故事的天才。”赞誉如潮,旧日盟友纷纷倒戈,舞蓝亦劝其学习谭思。此乃玄原莫大耻辱。虽知舞蓝好意,但他明白,天赋仅代表潜力,欲远行,非学不可——却绝非学谭思。谭思何许人也?玄原早已名扬四海,谭思尚不知处。玄原坚守孤傲,决不对谭思正视。
玄原坚决避免与谭思同场,严词拒绝共赴《新绘》笔会,极端时,甚至在面前不得提及谭思之名。坚守写作十洲三海系列,一旦搁笔,周遭无不充斥谭思之影。刊物封面、书店显位、网络社交,皆被《永夜之都》所占领,世界仿佛唯谭思马首是瞻,而玄原之作,似被世人遗忘。
那年,玄原精神崩溃。世人比较二者,以玄原之老旧衬托谭思之新锐。玄原深知,巅峰过后便是下坡,而他的跌幅过于迅猛。后继者光芒耀眼,使他显得从未闻名。他在思索出路,既不屑竞争,又恐其结果。他渴望优雅地退场,使竞争因失去对手而成为未解之谜。闭关沉思,得出唯一优雅之途——封笔,既表达他对世界的愤慨,也将“玄原”之名永刻神座,避免最终被读者抛弃,选择主动放手。
事务发展未如其预期。玄原未按计划完成《尘烟笑》,遗留巨大未完之作,且那年未出版任何著作,版税收益逊于谭思。外界对其辍笔之谜议论纷纷,或言效仿四海纵横,或言健康因素,流言更指其携资转投地产。唯无人洞察,此乃创作者最高傲的撤退,最深沉的回避。
玄原自此辍笔,27岁盛年急转直下,从热情的理想主义者蜕变为冷硬的现实主义者。写作非易事,风光背后暗藏无尽失望与绝望。创作者生涯转瞬即逝,辉煌转瞬成空,今日之鲜花与掌声,明日或为他者所得。读者之情薄如纸,朝三暮四,作者一旦被遗忘,即为死亡。故事无生命,唯有读者翻阅,方能焕发世界之光。谭思终结了玄原及其故事,而玄原亦是共犯,不屑于决斗,宁可选择消亡。
玄原曾在作家榜颁奖后台,与谭思相遇。
他发现,自已所恨者不过是一介凡人。谭思一夜之间名利于身,却对即将涉足的世界茫然无知,兴奋与焦虑交织,举棋不定。而另一人则沉着有序,为其整装,指导发言,安抚情绪,确保一切如计划进行。
谭思途中提出质疑:“‘明年再来’言之过早,若明年未至,岂不尴尬?”
“必然能来。”那人语气坚定,如诺如卜。
“何来此自信?”
“‘我存在,即护你无忧。’那双眸子透露出不可动摇的信念。”
“岂能容忍此类无耻之词!若我之作品未能畅销,若读者弃我如敝屣,视我为落伍之人,又将如何?”
“绝无可能。”那人之声坚定无比,“我之所在,此等情况绝不允许发生。”
岁月流转,玄原屡次回味那人之言,无不心生嫉妒。关于此人之辉煌成就,他听得无数。正是此人,以其独到的洞察与手法,令谭思一举成名,攀至无人可及之巅峰。他将谭思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塑造成为国内讲故事之能手。玄原终悟,他非败于谭思,而是败给了此人。
故此人亦成为其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岂料今日,此人竟亲自坐在面前,提出约稿之请。
“你何来把握,认为我会应允?”玄原接过助理递上的雪茄,轻吐一口烟雾,“我无需金钱。”
“作者挥毫,绝非仅为金钱。”庄墨目光坚定,直视玄原之眸,那份坦诚依旧,令玄原心头不禁一震。
他早已不是轻信“理想”之时,绝不相信庄墨会无欲无求地来找他。然而,当他凝视那双深邃莫测之眼,记忆瞬间倒流回多年前那个颁奖晚会的后台,耳畔响起:“绝无可能。我之所在,此等情况绝不允许发生。”当时,若有那么一个人,在他被世界遗弃之际,对他说出那句话,哪怕它是虚构,是欺骗,是空洞的妄语,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如同飞蛾扑火般地坚信不疑。
创作者处于孤立之境,书写即为孤独之表达。如若笔下依旧未能驱散孤独,则作者必将放弃无疑。然而,只要有灵魂存在,哪怕仅一人同行于孤寂之路,一声赞誉,一句记忆,都能令创作者化身勇敢之战士。
玄原非因羡慕谭思掌握庄墨之力量,而是嫉妒其享有庄墨之深情。玄原未曾与人同行,其嫉妒与羡慕并存。
“你有何理由令我信服?”玄原避开视线,隐藏动摇,“一般之作,我不屑一顾。”
“试以短篇,展示才华。如昔日辉煌,可筹备‘十洲三海’新篇,筹备完毕,即可开启连载。”
“你以为连载对我有何吸引力?”
“谭思新长篇《夜航船》不堪入目,我们无意刊登。”庄墨一瞥,虽短暂,却令玄原感受到透彻的审视。事实上,他不由一颤,烟灰自昂贵的西装滑落。
庄墨留下一串QQ号,置于桌面:“有兴趣,则添加此号。”
步至门前,耳闻玄原追问:“是你引路否?”
庄墨稍作转身:“不论谁引,又有何别?”
玄原在缭绕烟雾中凝视纸条,心道,此人确实可怕,心中所思,皆被他洞察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