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格里斯夜晚的街道是铅灰色，压在黑暗中。
地面被马车压出深浅不一的坑，蓄着污水。
路边随处可见衣衫褴褛，跪地行乞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干瘦得像是一具具快要死去的骷髅。
一辆极速飞驰的货车经过，几颗马铃薯从车上跳下来，滚到了泥水坑里，立刻引发哄抢。
街角几个人打了起来，压烂的一颗马铃薯，被脏污的手分抢，四分五裂后被塞进饥饿的嘴里。
奈芙和沃尔夫坐在马车中，看着这悲凉的一幕。
“都城......也有饥荒。”
“是附近市镇逃难来的人。”
“沃尔夫，我们要不要......”
“要，想不想看一场雨，奈芙？”
奈芙看向身侧的人。
沃尔夫这个家伙，在宫殿出来的路上，说要带她看流星雨。
看流星雨和帮饥饿的人，能一起？
沃尔夫没跟她解释，命令马车继续向前，跟上前面的货车。
过了几个街区后，马车停下。
外面是一片仓库，仓库竖牌上挂着绿色字母——V。
这个标志奈芙听说过，是威尔登家族，都城数一数二的富人。
威尔登家族以吝啬出名，霸占了吝啬鬼故事排行榜前十。
传闻，有一代继承人，因为舍不得点蜡烛，活活把自已冻死。
这也是为什么，威尔登家族明明这么有钱，家族内的成年男子还没混上贵族头衔的原因。
因为他们舍不得花钱买个爵位。
教廷的赎罪券就算卖给所有人，也不可能卖到威尔登家族。
“奈芙，下车。”
马车门打开，沃尔夫伸出手，接她下来。
走了几步，他们拐到仓库入口，看见几个仆人正在卸马铃薯。
细弱的谈话声传来。
“给钱？给钱也不卖，屯到明年这个时候，都城的贵族会花十倍价钱买我的马铃薯！”
“我们自已种马铃薯的佃农都快饿死了，明年谁播种呢，威尔登老爷？”
“罗伯，快滚，那是你的问题，反正，我的钱半个铜币都不能少。”
奈芙和沃尔夫对视一眼，笑了。
不愧是吝啬的威尔登，宁可明年赚到钱，然后一起被饿死。
威尔登老爷走后，奈芙探了探头，看见和威尔登对话的那个人——罗伯。
罗伯是个细高个，穿着灰色厚织衣，站在仓库门前，不停摇头，看装扮应该是这片仓库的管理人。
沃尔夫推了奈芙一把，两个人大大方方出现在罗伯面前。
在沃尔夫出示了自已的权杖后，罗伯面色震惊，但很快镇定下来。
他同意了沃尔夫的交易，让沃尔夫拉走这仓库马铃薯，明年再还给他们威尔登老爷。
其实，什么也没变。
“罗伯，马铃薯我们借走了，谢谢您的慷慨帮助。”
“我的荣幸，殿下。”
驾马车的侍卫，变成驾货车的侍卫，罗伯还指挥他自已人帮着运。
车顶冒尖的马铃薯上，坐着沃尔夫和奈芙。
奈芙几次要从不平整的马铃薯堆上滑下去，被沃尔夫抓住。
“马铃薯有了，我的流星雨呢？沃尔夫？”
“等下就能看到。”
在布格里斯铅灰色街道上，奈芙看到了她的流星。
大堆马铃薯抛向空中，落满街道。
黄色，很大颗，越过头顶，落在地上。
马铃薯流星雨，也是流星雨。
人们不再争抢，因为有很多。
有几个马铃薯砸到奈芙的头，起了包。
沃尔夫带她去了附近内政大臣霍华德的家。
霍华德头顶的头发更少了，他似乎知道沃尔夫干了什么好事，阴沉着脸。
“殿下，您也太任性了，扔几颗马铃薯就能解决您子民的饥饿吗？天真！”
“霍华德，能不能解决明天一早就知道了。”
霍华德气得头发飘了飘，视线一偏，看向奈芙：“还带着您......不是人的寡妇一起胡闹！”
奈芙正在擦去肿的药膏，立刻冲霍华德做了个鬼脸。
可惜她的水鬼形象没能吓到霍华德。
霍华德咳了几声，面色更加严肃，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讲。
沃尔夫和奈芙还是很尊重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认真听他要说的话。
“殿下，”霍华德瞥了一眼奈芙，意有所指，“都三个月了......”
奈芙疑惑，看向沃尔夫。
沃尔夫轻笑了声：“是我的问题。”
霍华德脸色更差了：“毕竟她不是人，早说了让您......不能再等了，您现在就得听我的！”
沃尔夫痛快答应：“好的，叔叔，下次......就听您的。”
霍华德更生气了，捋了捋快要掉光的头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霍华德没能说出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还是吩咐为奈芙和沃尔夫准备了宵夜，请他们吃完再走。
宵夜种类比晚餐还丰盛：炖羊排、熏鹧鸪、蒸牛肋、烤鹿肉、牡蛎奶油羹、鸽子汤......
唯一的一道甜点是核桃千层塔。
沃尔夫没有吃，都喂奈芙了。
她最近胃口不错，没有烦心事后吃得更多。
回到宫殿，奈芙还觉得撑。
在花园长长的走廊上，沃尔夫陪她散步消消食。
最近那群刺客不知道是不是也快饿死了，没有再来。
不过，自从上次刺杀发生后，沃尔夫随时佩剑，手还扶在剑柄上，浑身紧绷。
“沃尔夫，你明天做什么？”
“跟之前一样。”
“你呢，奈芙？”
“我也一样，有读书会。”
“读了什么？”
“一生如一日，生长和凋零。”
“错了。”沃尔夫说。
那些书，她每次当众一读，就有人偷偷笑她，可能是发音问题，或者读错单词。
“哪儿错了？”
“是一日如一生，片刻和永恒。”
沃尔夫眼里的星辰和日月，正渐渐归位。
下一场刺杀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每活过的一日，不管前后的黑夜，就像过完了一生。
“沃尔夫，我——”
奈芙心底涌起一股冲动，好像有什么就要奔涌而出。
沃尔夫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问：“有话对我说，奈芙？”
“我——”
她的话没说完，鲜血先喷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沃尔夫的指尖。
“奈芙！奈芙！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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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之上的云层，命运女神拉克西丝剪断了她的红线。
暗黑魔气在她身侧缓缓游走。
“拉克西丝，又失败了，她为什么没死成？”
“抱歉，我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但两个人，不行。”
“哼，还要等？”
拉克西丝抬头看了眼天空，日月和星辰还是没能归位。
“或许会很久，再说吧......”
·
宫廷医官刚离开领主卧房，纳塔西亚女官就忍不住了。
她训斥的人从奈芙变成沃尔夫。
纳塔西亚：“您是一天也忍不了吗，殿下？”
沃尔夫：“忍不了。”
纳塔西亚：“这么晚，来回颠簸，吃到流鼻血，半夜逛花园吹冷风，您这样......以后怎么当一个合格的父亲！”
沃尔夫：“您说得对，我不合格，既然我马上要当一个父亲了，请您通知剩下的女官离开。我对大臣们的妥协，到此为止！”
纳塔西亚：“殿下，宫廷生活很无聊，她需要人陪。”
沃尔夫：“她不需要，您可以离开了，女士。”
奈芙看着纳塔西亚女官败退而去，莱蒙紧跟着又进来，凑在沃尔夫耳边说了几句。
等莱蒙走了，奈芙问：“又发生什么了？”
沃尔夫捏了捏她的手指，才继续说。
“是好消息，马铃薯流星雨下的太大，囤积的粮食降价了，只要洒上一周，价格就会稳定。”
“吝啬的威尔登老爷要卖他的马铃薯怎么办？”
“威尔登老爷那么抠门，一定舍不得卖，明年再把便宜的马铃薯给他。”
“哦。”
“奈芙，操心这个，不如操心一下你自已。”
“听你说，我的女官要没了。”
“嗯，没了，你有我......和宝宝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