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芙睁开眼。
但她不是奈芙,她只是一枝被风吹到维拉若夫小镇的玫瑰。
醒来就发现自已占据了菲尔德公爵家小姐奈芙的身体,原来的奈芙已经死了,灵魂消散的瞬间她被吸入身体内,现在她成了奈芙。
她一边搜索脑中的记忆,一边好奇地环视四周。
床的周围挂着层层纱幔,是浪漫飘逸的白色,撩开纱幔,入眼是奢华的装潢、精致的瓷器、银质烛台——贵族小姐的卧房。
她起身下床,踩在厚厚柔软的地毯上,脚步有些发软。
一个住在这种环境里的小姐昨天从高高的城墙上摔了下去,身体里还有残余的毒素。
谁想杀她?谁会杀她?谁能杀她?
“奈芙小姐,”侍女惊慌失措地喊道,“您怎么自已下床了。”
奈芙转身,望向侍女,搜索记忆中的名字:“莉莉?”
莉莉没有应声,安静地走到她身前,伸出手,在奈芙的眼前晃了晃。
奈芙突然意识到真正的奈芙是个瞎了眼的贵族小姐,于是她眼睛一眨不眨,涣散地直视前方。
莉莉犹疑地收回手。
奈芙在空气中抓了抓,换上焦急的语气:“莉莉,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在哪里?”
莉莉神色稍缓,上前一步扶起她,道:“我在这呢,小姐。”
奈芙在莉莉的搀扶下慢慢吞吞坐到梳妆台前,她保持着双眼无神的样子,呆呆望着镜子中的自已,暗自思索。
她不是真正的瞎眼姑娘奈芙,她能看见,但这样很容易被怀疑。
莉莉拿起梳妆台前一把镶嵌着宝石的梳子,给奈芙梳头,奈芙的头发是淡淡的金色,每一根发丝微曲,有着恰到好处的优美弧度,光洁饱满的额头在金发的映衬下,仿佛笼罩着一层圣光,湛蓝色眼睛就算无神也足以引人沉沦。
莉莉已为她梳好了头,转身拿起腮红十分麻利地给她扑上。
莉莉看着奈芙,奈芙看着镜子里的自已。
两团重重的红晕打在她脸颊上。
她的脸像是个光屁股的猴。
莉莉似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说:“您可真美,我的小姐。”
在莉莉反复的试探下,奈芙没再犹豫,果断发动了身体中残余的魔力,暂时封闭了自已的视觉。
她的魔力很弱,只可以施一些微不足道的法术。
但既然她幸运的离开了迷途森林,成为一个人,就要努力按照人的规则活下去。
离开前森林前,老松树已经警告过她,要伪装成人,并且离城镇里的守护者远远的,一旦被发现会立即被处死。
她现在就要学着,怎么当一个真正的瞎子。
起码花了快一个小时,莉莉才帮奈芙穿好衣服,扶着她出了门。
莉莉系的紧身衣勒得太紧,再加上宽大沉重的鲸骨裙,让奈芙微微有些呼吸不畅。
奈芙被莉莉扶着,沿着高脚楼的楼梯慢慢往下走,莉莉在她耳边低声嘱咐,偶尔跟擦肩而过的其他人打声招呼。
“小姐,等下见到那个沃尔夫,您千万别同意跟他结婚。虽然他救了您,但他就是一个贱民,跟他结合会有损您的尊贵的身份。”
人类的习俗比它们花朵还要保守,像奈芙这种未婚小姐,被陌生人救了以后,只有嫁给他或者去修道院这两种选择。
奈芙问莉莉她应该怎么做。
“您可以......嗨普吉大婶......好的,奈芙小姐这就去前厅吃早饭......哦,上帝保佑您。”
“可以什么,莉莉?”
“可以去修道院。”
莉莉声音压得很低,这让奈芙觉得似乎去修道院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奈芙问:“去修道院跟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哦,我的小姐,反正您看不见哪也去不了,呆在修道院跟在家没什么不同......弗雷德大叔,早上好......嗯是的,今天阳光真好。”
听起来好像这个修道院进去就出不来了。
莉莉接着劝:“修道院生活上会清苦一些,但我想菲尔德夫人会打点好一切不会让您受罪,我也会每周去看您的。”
去修道院的话,生活清苦倒没什么,失去自由更可怕。她这么折腾,就是想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不想再被束缚在同一个地方,修道院她真的不想去。
终于来到前厅,莉莉扶奈芙入座。
对面正传来菲尔德夫人不大不小的训斥声。
菲尔德夫人是奈芙的继母,跟她父亲结婚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安娜,菲尔德家现在就这么两位小姐。
“安娜,你刚才的行为太失礼了,谁教你抹黄油果酱和切牛排的刀可以混用的?”
“抱歉,妈妈。”
奈芙在其他佣人的帮助下静静进餐。
幸亏她是个瞎子,喂饭都有专人帮忙,不然哪怕记忆都在,她也难保不会出错。
“奈芙。”菲尔德夫人喊她。
奈芙按照记忆中的习惯,微微点点头。
菲尔德夫人语气温柔地说,“奈芙,那个沃尔夫还算识相,刚才我已经把他打发走,但众目睽睽下太过失礼,只能委屈你先去修道院待一段时间。”
她话音一转,接着说:“等你父亲回来以后,我们想办法再接你出来。”
奈芙点点头。
菲尔德夫人松了口气,语气轻松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等等,”奈芙忽然开口,她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我想见见那个沃尔夫。”
菲尔德夫人声音太高,嗓音顿时尖锐起来:“他一个贱民,有什么好见的?!”
奈芙不紧不慢:“只是想当面感谢一下我的救命恩人。”
菲尔德夫人似乎是妥协了,摆摆手:“应该没走多远,我叫管家把他喊回来。管家——”
“不用了,”奈芙扶着桌子缓缓起身,“我想亲自去表达我的感谢。”
见奈芙这样执着,菲尔德夫人只好安排了一辆马车,派了莉莉和一个男仆跟着她一起。
莉莉随奈芙坐在马车里,每过一会儿就打开一次窗户,冲驾车的男仆喊:“快一点,还没追上吗?”
男仆扭头喊道:“沃尔夫刚才是骑马走的,我们马车没有那么快。”
莉莉焦急地问:“那我们怎么找他?”
男仆笑着说:“噢,这个城镇里,谁都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沃尔夫。”
莉莉疑惑地喊:“哪儿能找到?”
“当然是——”男仆一挥缰绳,车身顿时加速,马蹄踏起滚滚尘烟,声音散在风中,“在鲜花和美人之下了!”
·
跟男仆说得一样,最终还是没能追上沃尔夫。
马车缓缓停下,窗户被打开,外面的微凉的空气混着男仆的声音一齐飘进来:“小姐,我先进去看看。”
没等奈芙点头,莉莉就催促:“快去。”
没一会儿男仆就回来了,回话沃尔夫现在正在鲜花酒馆里。
莉莉扶着奈芙下了车,进了鲜花酒馆。
酒馆一楼是马厩,二楼才是营业的地方,莉莉扶着她走上狭窄的楼梯,抱怨:“这都什么鬼地方,哎呦——”
话还没说完,奈芙只听轻微咔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陷进了楼梯缝中。
“小姐,等下,我的木鞋卡住了。”
莉莉放开奈芙,奈芙扶着身体一侧微微扎手的木质墙壁,听莉莉那边试图用力拔出鞋子的摩擦声音。
她们刚走到楼梯的一半,已经隐约可以听到酒馆二楼的声音。
就算是在上午,鲜花酒馆也很热闹。
酒杯碰撞的声音,打牌挥拳的声音,男男女女嬉笑的声音混合啤酒的香气扑面而来。
其中有道声音清晰地钻入奈芙耳中。
“嘿,宝贝儿,你把我的心都要偷走了。”
“哦,沃尔夫,今天晚上想不想去我那儿探索一下深深的城堡?”
周围陡然安静片刻,顿时爆发一片调侃和哄笑,夹杂几声下流的口哨声。"
"奈芙瞬间解除了自已的视觉封禁。
她好像听到了不得的事情,迫不及待地抬眼望去。
从她这里的视线刚刚好能看到二楼最外沿桌子,旁边侧对着她坐着一个黑色头发的年轻少年,微长的刘海遮住眉毛,也盖住深邃的眼眶和黑色的眼睛,不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唇也自然弯着,有股天生的风流和恣意。他穿着白色厚亚麻上衣,简单的黑裤,领口宽宽松松敞开,露出大片胸膛,慵懒随意。
是个彻头彻尾的浪子。
沃尔夫接过女招待手里的啤酒,加深了脸上的笑容,用极其不正经的语气问:“是深深又黑暗的城堡吗?”
奈芙被他那下流的语气深深震撼到,半晌才回过神,原来眼前的人就是她要找的沃尔夫。
大胆奔放的红发女招待反而毫不在意,一只手摸着沃尔夫的胸口一路向上,轻轻划到他的脖颈,俯身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才转身离开。
沃尔夫眉毛一挑,表情愈加放肆,意犹未尽地吹了个清脆的口哨,回头看着女招待离开的背影喝了一大口啤酒。
奈芙顿觉自由没希望了。
眼前这位救命恩人沃尔夫那刚调完情的风流鬼的样子实在没法让她放心去结婚,难不成她只能去修道院老实关着了?
奈芙深吸一口气。
既然来了,还是好好地跟她的救命恩人先道个谢。
奈芙拎起裙摆,刚要抬腿向上,忽然意识到她现在是个瞎子,还得等莉莉拔出鞋来才能上去。
“莉莉,你好了没?”
“奈芙小姐,我,我,”莉莉用力一拔,咚的一声,木鞋终于脱离楼梯缝,莉莉气喘吁吁地说,“我好了。”
奈芙一刻也不想多待,抬起手臂示意莉莉:“快点,扶我上去。”
奈芙停在那个风流浪子面前,清清嗓子,刚要开口,只见对方猛地抬头,先喷出一口酒。
莉莉立刻教训他:“你这贱民,这么无礼!”
奈芙拦住莉莉,她淡定开口:“您好,沃尔夫,我是奈芙·菲尔德。”
奈芙尽量装出目光涣散的样子,用虚空的蓝眼睛看着沃尔夫,只见对方站起身,冲她行了一礼。
奈芙接着说:“我来主要是想——”
沃尔夫跟她同时开口:“我没有要娶您的意思。”
奈芙攥紧手里拎着的裙摆,忍住,把未说完的话说出口:“是想跟您道谢。”
“哦,知道了,美丽的小姐,”沃尔夫又恢复了那散漫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说,“看到您这副气色绝佳的样子,我深感欣慰。”
奈芙让莉莉递上答谢的金钱。
沃尔夫委婉拒绝:“既然没打算娶您,收钱的话显得我名声不好听。”
隔着两个座位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哈哈哈,沃尔夫,我这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你还有名声这种东西?”
周围又是一片哄笑。
既然已经答谢过,奈芙也待不下去了,向沃尔夫优雅行了礼,转身告辞。
莉莉扶着她朝陡峭的楼梯走去。
一个小男孩经过她们,跑到沃尔夫身边,嗓门很大地说:“沃尔夫叔叔,我爸爸说你的未婚妻没了。”
“小鬼,我有那么老吗?”沃尔夫拧了男孩的脸蛋一下,“叫哥哥。”
旁边的人又开始起哄。
“沃尔夫,你这可让人看不懂了,好歹是公爵家的小姐,你救人的时候抱也抱了,娶了又怎么样?”
“人家小姐都亲自来找你,你这推三阻四的,难不成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哈哈,该不会是平时搞多了不行了吧?”
“是用背的,没有抱,”沃尔夫纠正他们,他重新坐下,瞬间恢复吊儿郎当的姿势:“如果她比赛琳娜性感,我肯定马上就娶回家,哎——”
哗哗啦啦——
一大把钱币瞬间砸向沃尔夫的头顶,他捂住头,皱眉看去。
对面是刚把一堆答谢钱币狠狠甩到他身上的奈芙。
沃尔夫也不恼,微微勾起唇角,冲她一笑:“菲尔德小姐,这您可失礼了啊。”
奈芙转身就走,看也不看他,莉莉瞪他一眼,搀着奈芙下了楼。
奈芙心里闷闷。
这风流鬼没救了,怪不得载他们来的男仆说,这人在鲜花和美人之下,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们刚到一楼,迎面就撞上一个人,那人神色慌慌张张,吼声震天:“不好了,有草木提前复苏了,快关门,关——”
“噗呲——”
话音未落,那人瞳孔骤然一缩,一根绿色藤蔓贯穿他的脊背,从胸口破出,血迹顿时染红前襟。
藤蔓那根尖尖的角,倒刺横生,沾满鲜红色血迹,正正冲着奈芙和莉莉。
她们大气不敢出,生怕惊动这根藤蔓。
随着那人噗通一声倒地,挂着血珠的藤蔓没再向前伸展,缓缓抽离,退出了大门。
街上传来人群惊慌的叫声和逃命的声音,刚才的藤蔓似乎找到了新的目标。
被溅了一脸血的莉莉,瞬间晕倒,奈芙赶紧扶住她,把莉莉拖到墙边靠着。
就在这时,一道矮小的人影越过奈芙,从她身边窜了出去。
奈芙抬眸,只看到一个背影,是刚才的小男孩,正好奇地站在街上看着那根藤蔓肆意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