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微微凝滞。
许莘有点尴尬,开口想说点什么。
可被随野的目光抓着,他又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什么都说不出。
随野转到他身后,给他松了绑。
许莘站起身,活动着发麻的手腕,然后捡起掉在地上的面具,重新戴好。
感觉这恶鬼面具才是许莘的本体,一戴面具,人也不慌了,声音也不哆嗦了,说话也利索了。
他朝随野伸出手,又恢复到先前游刃有余的模样。
“随野,我代表全体船员,欢迎你的加入。”
随野挑眉,抬手回握,一触即分。
阿财走过来,贴着随野的腿,似乎想要随野抱它。
但随野只是淡淡看了它一眼,不着痕迹地掠过它,朝旁边挪了一步。
阿财贴了个空,啪叽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地冲随野“喵”了一声。
铲屎的?
随野没理会它,转过身,阔步朝门口走去。
许莘盯着随野离去的背影,定定看了数秒,而后瞧向满脸震惊的阿财,拧起眉。
心里突然有点不太舒服。
*
经许莘介绍,随野正式加入这伙臭名昭著的星盗组织——【伊甸园】。
出乎意料,里面几乎都是些被帝国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流亡的家伙,像许莘这样自愿当星盗的,倒是没几个。
帝国成立已久,可现任皇帝已经老糊涂,不问政事,痴迷赛博永生,财富与资源都高度集中在上层那一小撮人手里。
这个庞然大物已不复往日辉煌,由内而外地腐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们把许莘视为第二个救世主,渴望在他的带领下,创造一个人人平等且自由的新乐园。
但随野看的通透,哪怕帝国摇摇欲坠,经年久月积累的底蕴依旧可观。
仅凭他们这点力量,与帝国对抗起来,无异于螳臂当车。
要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已的渺小,然后死在帝国军的围剿当中,化作茫茫宇宙里的一粒尘埃。
不过随野没点破,也不打算过多插手。
人活着,总需要找点东西寄托,比如希望,比如信仰——
哪怕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幻想。
随野的态度就是顺其自然,专心搞钱。
无论他们的命运最后走向如何,无论他们反抗的结局失败与否,他都会尊重。
但随着时间流转,不知道哪个环节出现了偏差,事情的发展似乎跟随野一开始预料的不太一样。
星盗们之间,往往以强者为尊。
摘掉面具的许莘虽然是个爱脸红的小结巴,但他既然能当【伊甸园】的老大,星盗该干的事他是一件都没落下,手里还沾了不少帝国高官的血。
恶鬼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惧。
他站在那里,就是星盗们于茫茫宇宙中屹立不倒的信标。
但随野来了以后,许莘一人独大的局面却开始发生变化。
起初随野只是收拾掉几个因为他的脸而找麻烦的小喽啰,可谣言就像插了翅膀,在人群中哄传。
那段时间里,随野在星盗们中的外号都是“一拳打飞十个那男的”,那些人看他的目光里,都带着忌惮。
随野没澄清,解释起来麻烦不说,最后的结果也很可能是越描越黑。
但后来他阴差阳错指挥了几次战斗,混得越来越如鱼得水的时候,又领着五六架小型战舰,轻松突破帝国军一个团的包围,还顺道劫了一大艘能源运输舰。
自此一战成名。
在这混乱的时代,人们太需要英雄人物。
仿佛反派头子的光环觉醒一般,随野在【伊甸园】里的地位如同坐了火箭一般水涨船高,名声大噪,风头一度盖过了许莘。
甚至就连许莘本人,都毫不掩饰对随野的欣赏。
同行中都在传,【伊甸园】招纳了个不得了的新人,杀伐果断,头脑清醒,仿佛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等随野发觉不妥,打算收手时,回头一望,屁股后面居然跟了半个船的追随者。
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也由刚开始的忌惮与排斥,变成了敬畏和崇拜。
虽然不排除有重拾老本行,越干越上头的原因在,但不管怎样,随野深知再这样下去,恐怕到后面帝国军率先要清剿的人,就换成了他。
于是拿钱跑路这件事,再度被随野提上日程。
*
又过了半个月,随野终于安排好一切,找航行部的人要来行程图,用于规划跑路时的跃迁路线。
他们现在身处猎户座附近,向西行驶,大概一周后会经过麒麟座。
那里存在一个巨大的电离氢区,里面的带电粒子会形成巨大的电场和磁场,干扰一切仪器的正常运转。
正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在仪器失灵的情况下,没人能找到他的踪迹。
可在两天后,许莘却突然下令,要转向跃迁,改变航道,不走麒麟座那条线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麒麟座的分子云末端的电离氢区,又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玫瑰星云。
它是麒麟座写给宇宙的无字情书,每个看见它的人,都会得到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祝福。
但因为空间虫洞的不稳定性,能见到玫瑰星云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有人穷极一生,都无法窥得一眼。
在许莘的命令下达以后,船上的气氛隐隐陷入低迷。
尤其是随野的副手,二十好几的小伙子,从得知会经过玫瑰星云的那一刻,就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欣喜与期待。
他有一位喜欢多年的女孩儿,哪怕他被帝国逼得家破人亡狼狈出逃之时,也没跟他断了联系。
冒着被连坐的风险,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写信。
副手曾在随野面前,来来回回提过很多次,他有多喜欢她。
他还打算在玫瑰星云前,录下他求婚的影像,等有信号后,传给那个几千光年以外的他的爱人。
哪怕他最后会死在抗争里,归于宇宙的虚无,那段影像也会留在他爱人那里。
它会证明,光年之外,有朵玫瑰为她而开,有个笨蛋因她欢喜。
都说Alpha有泪不轻弹,可在听到许莘的命令后,副手一脸天塌了的表情,居然抱着随野哭了。
“呜呜呜…野哥…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我从来没跟她说过‘我爱你’…我一直觉得是我连累她了…真的好怕自已没机会…野哥…呜呜呜呜呜…”
副手哭得毫无形象,鼻涕跟泪糊了随野一身。
随野拧了拧眉,但没推开他。
他安慰副手,“以后会有机会的。”
副手哭的更大声了,“野哥…呜呜呜…你不懂…如果错过这次,以后就没机会了,就跟我和她之间一样…”
他反反复复说着“没机会了”四个字,好像自已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似的。
随野抿紧唇,望向站在指挥台的许莘。
但他看不到许莘的表情。
他只能看到那张恶鬼面具,跟许莘一样的眼型,尾端微微下垂,无悲又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