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羽星不知道应该回到哪里,他下意识的来到了后勤宅邸。
他到得比预料中的时间要早,太阳还未完全下山,正值黄昏,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橘红的光辉在天际的云层下燃烧。
厚厚的云层似乎向着这边飘来,今晚可能会下雨。
他站在阿江的墓碑前,墓碑前鲜花环绕,衬托得两手空空的丹羽星有些窘迫。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有些沙哑的少女音在他的身旁响起,带着几分疲惫。
丹羽星早已察觉幸子站在他的身侧。
石川幸子双眼依旧带着血丝,她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神情落寞。
她轻轻将一束鲜花放在石川太郎的墓前,摘下墓碑上的一片枯叶,动作轻柔而沉重。
正值六月末,石川太郎的逝去已满一月,时光在痛苦中缓慢流逝,却未能带走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
“我以后应该不会回来了。”丹羽星依旧平静的看着阿江的墓碑,陈述着事实。
幸子神情微微一滞,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苦涩:“对不起,当时没能第一时间相信你。”
她知道,这句话迟到太久。
当初的怀疑,哪怕在片刻的犹豫中,只是短暂的,却已在他们之间留下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没关系的。”他并没有怪她,只是觉得无从言说。
丹羽星转身准备离去,但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去哪里。
“要在这边休养一会吗?”幸子叫住了他,带着试探与关切。
她曾经跟随着三河姬学了几年的医术,此刻她看出丹羽星无法掩盖的疲惫,以及说话与呼吸间微弱的痛楚。
丹羽星强行使用艾斯德斯的力量所带来的伤害,至今仍未恢复,而他连日奔波,更是疲惫至极。
“...好。”丹羽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准备等身体修养得差不多后,再去试图寻找岩胜,以及鬼王。
也不知道他应该靠什么才能打动鬼王,让他至少肯听他说完一句话,知道自已拥有价值,值得变成鬼。
靠对之后历史只言片语的了解?不确定的未来?新时代的技术?
其实丹羽星也不知道自已的历史掌握得是否与这个世界匹配,毕竟他之前在阿江的遗物中找到的那桶来自葡萄牙的酒,必然是“大航海时代”提前超过五十年的证据。
跟着幸子回到了自从阿江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的后勤宅邸。
昔日繁忙的后勤区域,如今也显得格外荒凉。
负责这块区域的阿江与岩柱前田宣仁先后离世,位于北殿的医疗所的主人三河姬也已经离世,绫女还未正式成为风柱,但她提前承担起风柱的职责,在原风柱的管辖区巡视,没有再回到训练所指导未来的剑士们。
幸子与几个同样在医疗所学习医术的学徒已经整理好三河姬的遗物,她过去所绘的画,屏风,几乎塞满一个房间。
她的医术是师承三河国最优秀的医师,年少时代的三河姬,为了她经常受伤的兄长所学,只可惜她的兄长早在全面战争最开始时,成为第一批牺牲品。
那些她留下的资料以及医疗经验都被主公妥善的转移了。
丹羽星站在大门,心中伤感上涌,所有的一切都在短短数月内崩塌,一切都与初见时完全不同,仿佛他们所做一切不过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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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色,沉重的压抑感笼罩着大地,仿佛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丹羽星清洗掉这几日的疲惫后,正独自在房间内为自已受损最严重的左手臂上药,他正一圈圈的缠绕着纱布,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鎹鸦鸣叫,打破了这夜的沉寂。
“主公遇害!月柱背叛!丹羽剑士请立刻前往主公府!”
他的手一抖,心跳仿佛停止片刻,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窗外。
而鎹鸦似乎早已发现他的所在,从敞开的窗户飞了进来,停在他的面前,再次聒噪的重复着。
丹羽星有些难以形容此时的心情,轻松和不安交织成的泡泡逐渐从内心深处一点点上浮,在遇到空气时破裂,振动出一圈圈涟漪。
仿佛某种禁锢已被打破,又仿佛一道深沉的阴影正笼罩着他。
幸子也听见鎹鸦的声音,她失去礼节般,直接推开丹羽星的房门。
她双眼瞪得滚圆,满是震惊,手紧紧地扣着房门,嘴唇不断地开合,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
然,她最后只是目光看向丹羽星,嗓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点哽咽,“为什么,只叫你去?”
无论月柱是否杀死主公,也不应该叫丹羽星前去。
鬼杀队什么时候有连坐制度了?
幸子带着无法理解的疑惑和恐惧思考着。
丹羽星安抚般的笑了笑,他神情似乎显得更加放松,“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也很好奇,也有些期待,是不是岩胜变成了鬼?或者是岩胜为了成为鬼,亲手杀害了主公?
“我与你一同。”幸子拿上她的日轮刀,有些坚决的看向丹羽星。
她腰间一共挎着三柄日轮刀,两长一短。她的右臂即便被接了回去,调养了一个半月后依旧不甚灵活。
她从未释怀自已最初的不信任,尤其是在她的哥哥因同样的原因逝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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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原本寂静的主公府外院,此刻已聚集众多鬼杀队成员。风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仿佛连树影都在颤抖。
恶鬼离去后,产屋敷和音艰难地撑起身体,浑身的疼痛提醒她自已还活着。
她不可思议的怔了片刻,随即冷静下来,将一切发生的事告知年仅六岁的新任主公产屋敷成昭。
失去父亲的成昭,尽管稚嫩,心中却燃起了守护一切的决心。
他不顾此时已经夜深,果断决定召集所有的柱,但他谨慎地选择旧主公府作为集结点,悄然隐藏了新住所的位置。
果不其然,柱们吵得不可开交。
欣柱金太朝阳的性子与炎柱有些相似,都是热情奔放的性格,甚至更加极端执拗。
他在岩胜初来乍到时,就尝试各种办法让岩胜那冷淡的性格变得更为奔放一些,最终失败,但他与岩胜关系还算不错。
当然,他也是现在唯一一位还站在岩胜这边的柱。
“他之前汇报的关于朱天城一事,除了他和那个丹羽星,谁活下来了?你们不觉得可疑吗?他当时恐怕已经成了鬼!”水柱木次昌郎首先开口质疑。
他本来性情温和,最为冷静,但在朱天城中死去的六位队员之一的山内健是他的弟子,他还动过将山内健收为继子的念头。
花柱汐田花野子轻轻拉了他一下,他们两人原本在缘一来到鬼杀队之前就是‘水’这一剑术流派的双柱,关系一直相当不错。
她觉得另有隐情,但在小主公开口前她不准备多说。
“对!这事透着蹊跷,他一定早就投靠了恶鬼!”鸣柱芦田辰义附和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请大家冷静...”小主公稚嫩声音被吵闹的议论声淹没,他的稚气在此刻显得格外无力。
“之前那些剑士的死,说不定也是他的阴谋。”有人接着说。
“他和丹羽星都在阳光下呆了很久,岩胜甚至参加了那次柱级大会!大家不该如此轻易怀疑!”金太朝阳试图为岩胜辩解,但他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全场突然弥漫着压抑的沉默。
所有人似乎都被一个未言明的恐惧笼罩:那次柱级大会上提到的,即将来临的二十五岁。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汐田花野子情绪有些低落,目光黯淡,她也有许多未尽之事。
沉默了片刻后,木次昌郎冷声道:“有人去寻继国缘一吗?那人是他引来的。”
眼见柱们即将矛头转而指向缘一,小主公紧张地攥紧了拳头,他必须站出来阻止事态恶化。
他用着稚嫩的嗓音喊道,“大家,听我说,我已经派出鎹鸦去请前炎柱炼狱先生。而缘一先生目前应该还在他的管辖区内,鎹鸦正在寻找他。”
“呵,也许他早就和他兄长一样,沦为恶鬼了。小主公,何不早日下令,让继国兄弟自尽,免去后患?”芦田辰义轻笑一声,有些不屑地说。
“对!小主公,他们必须切腹自尽,才能保全鬼杀队的名誉!”
产屋敷成昭眼角微颤,强忍住心中的恐惧。他努力的不去看身边被恶鬼袭击后,勉强站立陪伴着他的母亲和音,试图肩负主公的职责。
“我...”他刚一说话,但再次被打断。
“岩胜兄弟一定有苦衷的!他不是那样的人。”金太朝阳再次为岩胜辩护,声音中带着未曾改变的信任。
“你又知道什么?岩胜根本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你自已愿意贴上去,他可从未把你当回事。”讽刺声传来,柱们的争执再度升级。
产屋敷成昭的内心几近崩溃。年仅六岁的他根本不懂应该如何处理这棘手的局面。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剑士聚集而来。虽然主公没有直接召集他们,但他们闻讯后自发前来,试图了解情况。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那个丹羽到了!”
院落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大门口,那位据说一直跟着变成恶鬼的月柱的剑士出现了。
在抵达主公府之前,丹羽星就借助地图中,距离较近的地方能实况直播的功能听完争吵,听到那些对岩胜的谩骂。
他一到场就认出了那柄熟悉的日轮刀,它孤零零的放在一个台上,那曾是属于武士的荣光,此时却作为杀死主公的罪状。
“你就是丹羽星?”
“为什么还不切腹自尽?还配做一个武士吗?”
“你知不知道月柱已经成了鬼?”
“别叫他柱,真让老子恶心!他不配!”
众人的质疑和怒火让丹羽星原本平静的内心变得如同狂风骤雨。
他的目光凝聚在那个斥责岩胜恶心的剑士内原史郎身上,寒意从他的眼中流露出来。
内原史郎瞬间被他隐含杀意的眼神吓得一抖。
“你还敢来这里,不会带着那只鬼吧?”不过内原史郎在众多剑士的支持下,愈发嚣张,但他仍然没能掩饰自已那一瞬间的惧意。
“你是不是也变成鬼了?”其他剑士们跟着质疑。
“杀了主公还不够,你是想连我们一起杀吗?!”
此时的他们不知道,那只他们议论纷纷的恶鬼并没有远离。
黑死牟站在距离主公府不算太远的地方,手中提着用布草草包起的头颅,透过层层叠叠的紫藤花海看着发生的一切,听着风中传来的声音。
他变成鬼后,五感再一次提高,他根本毫不费力的就听见了那些人类无能的嘲讽与谩骂。
黑死牟完全不为所动,这是他自已选择的道路,只是产屋敷太辉死前那句话还是打破了他看似平静的面具。
他看着那边的情景,他也有点好奇,这次丹羽星的选择会是什么。
丹羽星从未见过主公(不算在地图中看到),也没有与他交流过,他对主公没有任何感情。
倒是那个小主公,他转头看向正被几位柱保护在身后的黑发小男孩,他那稚嫩的面孔写满急切,一直在试图说什么,但声音完全被掩盖在众人讨论之下。
“无论如何,月柱曾经是对鬼杀队做成重大贡献的人,他的战绩有目共睹。他一人灭杀的鬼就在你们之上,他同样拯救了无数无辜之人,凭什么你们几句话就能抹杀他的一切?”
他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可忽视的锋芒。
他走到那些聚集的剑士之中,那些剑士们仿佛避开恶鬼一般,纷纷退后,离他远远的。
丹羽星嘴角微微勾起,嘲讽的冷笑挂在唇边,主公府前的烛光在他眼中反射出暗沉的光芒。
“比起你们这样的碌碌无为,只会沦为鬼食物的无能之辈,岩胜过去的作为难道不更值得尊敬吗?如果不配做武士,那为什么你们还活着?为什么不切腹自尽?”
“愚昧的玩意。”
他说完后,扭头又一次看向岩胜的日轮刀。
那柄被保养得很好的刀,它的主人去了何方?为何会放弃作为武士的一部分?
与他一同而来的石川幸子却被他的话惊到了,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丹羽星,他这是...要和整个鬼杀队一刀两断?
果然,所有人一瞬间炸开了锅,指责与谩骂如同潮水般涌来。
“切腹去吧,混蛋!”
“不许羞辱我们!”
“他还在维护一只恶鬼!”
“他也该死!”
...
幸子脸色惨白,但依旧站在丹羽星的身边什么话也没有说。她突然发现丹羽星原本雪白的长发在烛光下泛出些许蓝光,是错觉吗?
丹羽星嘴角咧得越来越大,明显的笑意在烛火下显得格外阴森森。他知道这些人的愚昧,顽固,不堪教化,如同失去理智的牲畜。
丹羽星轻轻抬起右手,打了一个响指,脸上的笑容更加肆意绽放。
冰冷的寒霜从他的脚下蔓延开来,极有灵性绕开了幸子,欣柱还有那个幼小的主公,六月底不可能存在的冰瞬间布满全场,包裹住其他人的双脚,将一切冻结。
丹羽星不在意又开始渗血的肌肤,同时默默咽下一口因为装逼引出的鲜血,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般拍了拍手。
“好啦,现在大家冷静了吧。”
他笑得越来越开心,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木次昌郎看着脚下的冰,沉声道:“你果然已经是恶鬼了,否则怎能使出这种只有鬼才能用的能力。”
他略微在冰层中挣扎了一下,但不知为何,他没有使用剑技。
“雷之呼吸,壹之型,霹雳一闪!”芦田辰义刚刚积蓄力量,丹羽星就加大了对他冰能力的输出,他脚下的冰层加倍冻结。他能感觉到脚已经几乎废了,但依然强忍着痛意。
幸子也很震惊,她明明在今天夕阳下看着丹羽星好好的站着,不会在夜幕降临那么短的时间内变成了鬼吧?
她感觉自已应该是信任他的,但他好像又一次在亲手打破。
不过或许他完全不在意了。
幸子看着身边今晚显得过于肆意的丹羽星有点沮丧的想着,又一个熟悉之人将要离去了吗?
趁着局势稍微稳定,丹羽星的笑容愈发灿烂。
“你们,也曾有过这种想法吧?”丹羽星的桃花眼中闪过诡异的蓝光,目光逐一掠过柱们和其他斑纹剑士。
“你们,动过变成鬼的念头吧?”他再次重复,花柱汐田花野子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轻微地缩了一下身子,还有几个斑纹剑士也移开了目光。
“怎么可能!”芦田辰义几乎立刻回答道,“我绝不会沦为恶鬼,我宁愿切腹自尽!”
丹羽星倒是高看了他一眼,虽然话不中听,但他的意志倒是坚决。
但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舌头留着没用,倒不如送给有需要的人。”丹羽星轻哼着,再一次笑着拍了一下掌,冰在他的掌控下将那些说话恶心的人舌头冻住,舌根全部冻坏死,他尤其没忘记那个内原史郎。
内原史郎只感觉他的舌头一凉,就再也感觉不到了,他张开嘴想说话,却看见一个红红的东西滚落在地。
他大叫一声,却只发出了无声的气流。
“请不要伤害他们。”在这样的安静下,产屋敷成昭的声音终于传来。
院子中,那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带着哭腔的声音传遍整个冰封的院子,他向丹羽星道歉:
“对不起,是我的能力不足,这是我们产屋敷一族的过失。如果有一天鬼王下地狱,我也不会苟活。”
丹羽星看着这个年幼的孩子,承受着自已不该背负的责任,高声道歉,又看了一眼周围无动于衷,只是试图从冰层中挣脱的成年人们。
他突然感到非常无趣。
他将腰间的三节棍解下,丢给身旁的幸子,解开冰层,头发与眼睛回到原来的颜色,然后在众人软倒在地上时,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他在这个地方的羁绊几乎全部消失。
‘没问题!我会的!’只是可惜,那个当初对铁岚玄先生的承诺,永远无法实现了。
夜空中压抑已久的云层,终于在无声的蓄势后撕裂开来,雷鸣如咆哮般席卷天地,震彻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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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死牟一直在远远的看着,直到辨别出丹羽星离去的方向,他才迅速的离开,先一步回到那处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宅邸。
他知道自已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