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推开房门,步伐稳健地穿过几层红纱珠帘,终于卧房的床前驻足。
许是喝酒的缘故,晏昭看着床榻边上坐着的女人,一时双眼迷离。
他注意到床边守着的喜婆和四个丫鬟。
“你们先退下吧。”
那喜婆和四个丫鬟本应该守在床边,伺候着晏昭和温澄完成新婚的夫妻礼节。
方才晏昭吩咐的话,让她们有些不知所措。
但她们不敢违背江亭侯的命令,便识趣地道:“是,侯爷。”
于是,喜婆便领着四个丫鬟退出了房中。
卧房格外宁静,只剩下晏昭和温澄二人。
此时此刻,一站一坐的二人皆是不语。
晏昭能听到温澄清浅的呼吸声。
他沉默片刻后,抬起手把温澄手中的却扇撇到一侧。
一张犹如祸水的面容立马映在晏昭的眼中。
温澄仰头,与眼前的男人视线交错。
当望见晏昭那冷若冰川的眼眸时,温澄顿时感到畏怯。
她慌忙把头垂下,避开他的视线。
明明房中是温暖的,但温澄的身子竟开始微微颤抖。
她局促地把手中的却扇放到床边,双手搭在身前。脸颊和耳廓渐渐染上红晕。
晏昭蹙起眉目。冷峻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狐疑。
“抬起头来。”
听到晏昭低沉而浑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温澄身体颤抖得愈发强烈。
尽管在此之前,她无数次告诉自已,不要紧张,不要害怕。但她始终无法突破内心的防线。
她呼吸急促而紊乱,眼神向四处游离,始终不敢抬头。
晏昭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喜拖沓。见温澄久久不肯抬头,他眼中已然闪过一丝愠怒之意。
须臾间,他抬手挑起女人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已。
当他的眼神再度与温澄碰撞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在心头蔓延。
晏昭盯着女人的脸,只见她朱唇轻启,眼眸中雾气氤氲。
“为何不言?”
晏昭疑惑的声音响起,夹杂着几分怒意。
此话一出,时间好像突然静止。仿佛沉溺在一潭死水之中。
察觉到这微妙不安的氛围,温澄攥紧拳头,努力卸下心中的羞怯,轻柔地开口道:“我……”
话还未说完,她眼角瞬间湿润,双眼逐渐朦胧。
当看到温澄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的那一刻,晏昭这才感受到她身上的颤抖。
他心头一软,好像意识到自已做错了什么。立马放下握着温澄下巴的手,无措地蜷成一团。
晏昭鲜少见过女人流泪的模样。
看着眼前的女人哭得泪如雨下,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他一时感到迷茫。
脑海中波涛翻涌。思虑了良久,他终是开口道:“你别哭了。”
温澄听了晏昭的话,眼泪顿时如洪水般决堤而出。
这些年来所有深埋在心底里的委屈、忧愁与哀怨终于不再掩藏。
她泪眼朦胧,哭得歇斯底里。房中不断回荡着她抽噎之声。
晏昭不忍看到女人流泪的模样。
他转身走向近处的茶桌旁拿起茶壶,往茶杯中盛了一杯茶,一饮而下。
瞧见温澄还在低垂着头,任晶莹的泪花肆意在脸上打转。
他实在不解,自已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能把一个女人弄得泪雨滂沱。
是他方才说错话了吗?
还是他方才语气过于强硬,把她吓着了?
他心中没有答案。
可他又回想过来,温澄既是在他面前落泪,那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晏昭再次看向温澄。她的哭声逐渐减弱。
便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到温澄面前。
温澄双目已哭得红肿,脸颊上满是泪痕。她仍旧低头,不愿自已狼狈的一面被人看见。
“抱歉……”
没等晏昭说话,温澄还带着哭腔的声音便传入晏昭耳中。
晏昭欲言又止。这声“抱歉”明明应该是他说的,没想到温澄却先脱口而出。
他一时怔住。只见温澄缓缓从床边站起身,但仍然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温澄微微颤抖声音从他耳边传来:“抱歉,是珠月失仪,没有控制好自已。让侯爷见笑了,还望侯爷海涵。”
听到“侯爷”二字,晏昭眼中生出一股疑惑。
他眉头倏一皱,道:“按照礼仪,你既嫁于我,便该唤我‘夫君’。”
晏昭话语中带着一丝威严。
温澄艰难抬眼,目光再度与晏昭交汇。
晏昭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眼眶微红,泪痕满面,依旧掩盖不住她那惊人的美貌。
望着男人冷峻而充满阳刚之气的脸,温澄一时心中悸动。
她沉默良久,终是向晏昭轻声道:“是……夫君。”
听到那一声“夫君”,晏昭的心像是被轻轻撞击了一下。面色却未曾变动一分。
“我不知你为何而哭,但如果是因为我,我与你说一声抱歉。”
温澄再次垂下头,心里满是羞臊与窘迫。
眼前的男人是他的夫君。
新婚之夜,她竟在他面前哭得泣不成声,甚为狼狈。换作是他,不知他是何感想。
她庆幸守在房中的喜婆和丫鬟被晏昭叫了出去。否则要是让她们瞧见,她真不知自已的脸要往何处安放。
她扬起头,满是歉意地对晏昭道:“与夫君无关,是珠月的错。”
晏昭知道他们之间还是过于生分,所以温澄才没有真正把心里话说出口。
既然她不愿,那他也不会强求。
他眼神幽静,低头望向她。察觉到她的状态有所好转,便道:“温绫……你的小字是珠月?”
晏昭的声音犹如秋水,清澈而寒凉。
听到“温绫”二字,温澄心里猛然划过一丝慌乱。
温荣这几日再三叮嘱,一定不能暴露自已的真实身份。嫁入侯府后,她只能是“温绫”,而不能是她自已。
她没有思虑太久,而是面不改色,佯装镇定地回答道:“是,我的小字是珠月,夫君唤我珠月就好。”
即便她知道不能暴露自已的真实身份,但她却无法欺骗自已。
因此,她只是含糊地肯定了自已的小字,没有对晏昭所问的“温绫”进行回应。
晏昭盯着她那双魅惑的眼睛。
纵然眼眶仍旧泛着泪光,但她眼里蕴藏的万种风情依旧勾人心魄,令人心驰神往。
二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晏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缓缓道:“珠月……”
当听到晏昭叫出她的小字时,温澄终于沉下一口气。心中侥幸,晏昭并没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她与晏昭相距一尺有余。
温澄的身形在寻常女子中算是处于上游水平。但她站在晏昭面前前,却显得格外娇小。她的头也只能攀到晏昭的肩。
晏昭身姿高大挺拔,犹如一座巍峨的山岳,让温澄望而止步。
他健硕的身躯在烛光的映照下,形成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温澄。
她心中对晏昭的疏离与畏惧再次席卷而来。
许是风从门窗的细缝中钻入,房中烛光轻微摇晃。二人映在墙上的身影也随之摇曳。
温澄身上莫名感到几分燥热。周围全然陌生的环境也让她格外拘谨和不安。
“夫君,我们还……”
想到洞房花烛夜,夫妻之间还有一些礼节没有完成,温澄便开口打破了片刻的沉默。
晏昭茫然。
但他好像又猜到了温澄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房门处传来声音。
“侯爷、夫人。”
不一会,喜婆和四个丫鬟已经站在晏昭身后。
晏昭转身,向他们投去深邃的目光。
温澄也明白她们将要要做些什么。便跟随晏昭穿过一层珠帘,走到一方矮桌前跪坐而下。
喜婆身后的一个丫鬟端着酒水,另外一个丫鬟拿着两瓣的葫芦分别放到晏昭和温澄桌前,拿起托盘上的酒壶,把酒盛入葫芦中。
喜婆正想发话,便注意到温澄眼眶红润,仿佛哭过一般,便关心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温澄立马垂下头,眼神躲闪,道:“没什么。第一次见到夫君,过于激动才流了些眼泪。”
晏昭心中暗自一笑。她到底还是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
温澄如此说来,喜婆倒也没什么好问的。只是示意晏昭和温澄拿起合卺酒,然后笑盈盈道:“夫妻合卺。今后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晏昭便与温澄拿起眼前的一瓣葫芦,两臂缠绕交织,将酒一饮而下。
二人收回手臂,把分着的两瓣葫芦重新合为一体,置于桌上。
喜婆满意的笑了笑,示意二人拿起桌上的剪子,又道:“夫妻结发。从此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二人抬手从自已青丝中扯出一缕。温澄拿起剪子,干脆利落地剪断,一手握住剪下的青丝,另一手把剪子递给晏昭。
晏昭接过,同样剪下一缕握在手中,小心地放到温澄手中。
温澄看着手里的两缕青丝,心绪复杂万分。
她把两缕青丝轻轻缠绕在一起,弄成一个结,置于方桌上。
喜婆眯着笑眼对晏昭和温澄道:“恭喜侯爷、夫人,洞房礼节已完成大半。剩下的时间便交给二位。”
她又扭头吩咐身后的两个丫鬟:“快,去伺候侯爷沐浴,别耽误了侯爷的春宵良时。”
晏昭起身,往浴房走去。两个丫鬟紧随其后。
浴房连着卧房,不过几十步便可到达。
进入浴房时,晏昭便对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吩咐道:“出去吧,我自已来。”
那两个丫鬟不敢说些什么,便转身退出了浴房中。
温澄还在原地跪坐着。
喜婆知道温澄在穿上嫁衣之前已经沐浴。
但她不知温澄的习惯如何,是否要在事前要再次沐浴,便对她问道:“夫人可还要沐浴?”
温澄迟疑了一阵,开口道:“嗯,我要沐浴,有劳了。”
温澄向来是爱干净的。现在是仲春时节,上京的天气开始渐渐回暖。她也早已保持了常常沐浴的习惯。
即便她在出温府前已沐浴了一次,但万一晏昭真的要和她做那事……
因此她还是有必要再次沐浴的。
喜婆又示意那两个丫鬟道:“你们领着夫人去浴房,好生伺候夫人沐浴。”
余下两个丫鬟领意,带着温澄去了另外一个浴房。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喜婆知道,自已今夜的任务也将要完成。
她出了苍星苑,去往清风堂寻找晏漪。
此时,宾客已陆陆续续地离开侯府。清风堂内只剩下晏漪、高祈二人。
晏漪看到喜婆的来临,便知道晏昭那边事情已完成得差不多了。
“启禀太子妃,江亭侯与夫人将要沐浴,一切事宜皆按礼仪进行,请太子妃放心。”
喜婆走到晏漪跟前,把方才的情况向晏漪禀报。
晏漪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交织着喜悦与感动。
“忙忙碌碌这么久,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希望他们今晚一切顺利,这样我也能安心返回东宫了。”
晏漪这话,既是对喜婆说,也是对自已说。
她抬眼看向夜空。今晚月色皎洁,星星也格外明亮。
她会心一笑,对旁边的清韵道:“是时候该回东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