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
江亭侯府的接亲队伍已行至温府大门前。
晏昭翻身下马,犹如山野间疾行的风,步伐矫健地走向大门正中。
时逢休沐,丰乐坊的人得知今日温府二小姐要嫁江亭侯,纷纷前来围观。
他们从未见过江亭侯,也极少人认识温府的温二小姐。
今日他们正好有机会一睹二人尊容。
申时正将至。
温澄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如桃花般娇艳的容颜。
这是她第一次精心梳妆打扮。看着铜镜中的自已,她才发现自已原来可以这么美。
“珠月,吉时已到。”
余鸢站在温澄身侧,看着铜镜中那张绝美的脸。
“我们该出发了。”
温澄眼神空洞,莫名染上一丝悲凉。
即便她心中对这门亲事万般抵触,但她终归还是无法逃脱。
她站起身,语气中掺杂着难以捉摸的哀愁:“姨娘,我们走吧。”
余鸢眼中也带着一丝悲凉。
她没再多说什么,领着温澄走出房中。
当温澄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在外等候的下人无不被身着绯红嫁衣的温澄所惊艳。
余鸢和温澄一同走至明辉堂门前与温荣会合。
当温荣看到身穿嫁衣的温澄时,顿时垂下眼睫,心中长叹一口气。
要是眼前穿着嫁衣的人是温绫该多好。
大喜之日,温荣不愿让自已扫兴。他看向温澄,读出了她眼中的失落与忧郁。
他知道温澄心里是抵触这门亲事的。但他也知道,温澄不会反抗。
温荣拿出了长辈的架势,一本正经地对温澄道:“一切礼数你皆已知晓,父亲相信你能顺利完成。江亭侯府的迎亲队伍已行至大门。吉时不可耽误,我们该出发了。”
见温澄仍不为所动,温荣的语气稍微变软了些:“黄道吉日,天赐良缘。切莫心中积郁,理应喜乐才是。”
温澄眼波微动,终是点头回应。
一旁的流萤见状,立刻把手中的却扇递给温澄。
温澄接过却扇,上面绣的“囍”字格外醒目。
她把却扇举到面前,“父亲、姨娘,我们走吧。”
温荣和余鸢对望一眼,一左一右走到温澄身旁与她并肩。
三人便迈着步伐向大门走去。流萤与一众下人紧随其后。
明辉堂正对着温府大门,中间连着一条长廊。
当众人走至长廊尽头时,立于门外中央的晏昭投去深邃的目光。
温荣和余鸢领着温澄走到晏昭身前,眼神交汇,向彼此点头示意。
晏昭转身,箭步走到马下旁一跃而上。
温澄也由流萤带至晏昭马后的花轿前,稳步入轿而坐。
温荣和余鸢便上了位于花轿后方的马车。
一切都按照礼节正常进行。
守在花轿旁的红娘喜笑颜开,扬起高亢的嗓音道:“起轿——”
晏昭握住手中的缰绳,御马前行。围在花轿四周的八个轿夫合力抬起花轿,徐徐前进。
喜乐霎时如雷鸣般响起,传遍大街小巷。
红妆十里。
迎亲队伍所经之处无不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当行至江亭侯府大门时,整个队伍停止前进。晏昭翻身下马,接过红娘递来的红绸,走到花轿前。
红娘再次扬起声音:“落轿——”
花轿应声落下。流萤掀开轿帘,引着温澄下轿。
却扇遮在面前,温澄无法看清站在她面前男人是何模样。只能用余光依稀瞧见垂落在他双手下的红绸。
温澄低头迈步,向晏昭走近。
晏昭看着嫁衣绯红,持扇遮面的女人,心里竟漾起一阵涟漪。
他把红绸的一端递给温澄,温澄左手持扇,右手接过红绸。最后双手握着红绸和扇柄,与晏昭一同转身,面向侯府正门。
二人便一步步向门内走去。
朱红色的大门敞开,府前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红绫从屋檐垂下,随风摇曳,宛如艳丽的火焰。
踏着柔软的红色布毯,晏昭和温澄并肩前行,步伐沉稳而坚定。
两旁的侍女跪在红毯上,把手中的毡席铺在温澄和晏昭的脚下,二人踏着毡席缓缓前进。
宾客身着华服,在红毯几尺之外围观这对新婚夫妻。
侯府内锣鼓喧天,舞狮欢腾跳跃,引得众人阵阵喝彩。
在大片红绫的映照下,侯府显得格外喜庆。
红毯从大门一路铺至清风堂。
当温澄与晏昭走到清风堂内,堂内的宾客皆是向二人投去目光。
等待已久的晏漪终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跟在二人身后的温荣和余鸢走上前去,与晏漪相视点头,随后走到堂内中央的座位上缓缓落座。
今日前来重要宾客还有高祈、高邂和卫隐。皆是与晏昭关系亲近的人。
余下便是高祈与晏漪邀请的官员和晏昭邀请的少数武将。其中也包括泊安侯裴敬。
正对清风堂大门中央的台案上,摆放着晏啸和章芷兰的灵位。
晏漪站立在灵位不远处,而温荣和余鸢分别坐在灵位两旁。
清风堂内的宾客围在晏昭和温澄两侧,晏昭与温澄走到台前停下脚步。
喜婆站在二人斜前方,满面春风的望向晏昭。她向晏昭微微点头示意,随后扬起高昂的声音,道:
“一拜天地——”
晏昭和温澄转过身去,面向清风堂外的天空大地,躬身一拜。
“二拜高堂——”
二人转回台前,面向台案上晏啸和章芷兰的灵位,以及端坐在台前的温荣和余鸢,再次一拜。
“夫妻对拜——”
晏昭与温澄半转过身,面向彼此。二人低头弯腰,相互一拜。
喜婆看着眼前的新婚夫妻,笑容无比灿烂。她洪亮的声音再次扬起:
“今值良辰吉时,贤伉俪喜结连理。
祈愿君与佳人,情比金坚,爱若磐石。此后岁月,相濡以沫,共历甘苦。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共赴白首。家门和乐,百事兴旺,子孙繁茂。
遇顺境,共欢悦而不骄逸;逢逆境,相扶持而不怨怼。孝亲敬长,和睦亲邻,以和为贵。勤谨持家,俭以养德,勿奢勿惰。
愿尔等比翼连枝,福泽绵延邈远,可享人间之至美满,得岁月之极安宁。”
至此,礼成。
清风堂内的所有宾客顿时欢呼雀跃,掌声雷动。
喧闹持续良久后,众宾客便被侯府的下人带入宴席中落座。
而温澄被人带往苍星苑,晏昭则留在宴席上为宾客敬酒。
伴随着喜乐,宾客们享用着美味佳肴,相谈甚欢。
温澄被带入苍星苑后,举着却扇坐于床边。
喜婆再次向温澄吩咐了洞房礼节,确保今晚的一切能顺利进行。
吩咐完毕后,喜婆出了房中。
看到流萤守在房外,喜婆想到晏昭还在敬酒,害怕温澄孤单,她便让流萤进去陪温澄聊天。
“小姐?”
流萤走到温澄面前,看着温澄仍旧举着却扇,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听到流萤的声音,温澄缓缓放下手中的却扇。
流萤只见温澄眼眶泛红,闪烁泪光。
然而泪水并没有从眼中夺眶而出,而是不停在眼眶不停打转。
“小姐,你还好吗……”
流萤忧心忡忡地问道。
温澄仰起头,努力收住欲要流下的眼泪。
“我很好,你不必担心我。折腾了这么久,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从午时以来,温澄先是沐浴、穿衣、梳妆打扮,再是做花轿从温府道江亭侯府,最后拜堂成亲。
这么一遭下来,她实在感到心力交瘁。
见流萤还不肯走,温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去吧。”
流萤终还是不舍地退出了房中。
偌大的房内只剩下温澄一人。
温澄只觉恍惚。
三日之前,她明明还安静地在书房中看书。却突然被温荣告知,要自已顶替温绫的身份嫁入江亭侯府。
当她听到这些话后,整个人僵在原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想不明白,温荣为何要这么做。
嫁给一个自已从未见过的人,她怎会愿意呢?
那是她第一次向温荣表示反对。
但她的反抗在温荣眼里毫无意义。温荣不在乎她的内心感受,而是我行我素,坚持他的做法。
温澄也终于明白,在温绫离家出走后,温荣为何要禁她出府。
原来一切是有迹可循的。
在温澄的记忆里,从小到大,温荣并没有在她的成长中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
一直以来,温澄都是在自已的小院子里居住,温荣从来没有来她院中看过她。
三日前,他第一次来到她的居院中,第一次与温澄说了这么多话。
可温澄等到的却是自已要替嫁的消息。
她认为,自已只是温荣想要得到权利的牺牲品,是一个可以任意摆弄的玩偶。
这三日里,她一直消沉在悲伤的情绪之中。
尽管余鸢、流萤,还有阿元和猴三都曾来安慰过她,但她心中的哀怨和不甘依旧无法彻底消除。
烛台上的烛光微微摇曳。
不知不觉间,温澄眼眸中再次盈满了泪水。
听到房门传来动静,她立马仰起头,收回自已的泪水。举起却扇遮住面庞,乖巧地坐在床榻边。
喜婆推门而入,带着四个丫鬟进入房中。
她笑盈盈地走到温澄身边,对她再度叮嘱道:
“夫人,方才该说的奴家都与您说了。奴家相信您会把事情做好。宴席已结束,侯爷将要回到苍星苑。还请夫人做好准备。”
“嗯”
温澄低声回答。
喜婆与四个丫鬟便走到一旁等候。
半炷香后,房门被再度推开。
温澄屏住呼吸,在这一刻开始变得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