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走得六十里地,时至晌午,众人饥肠辘辘,但见路边有一酒家,屋前挑有一块青布酒旆,便一齐下马进店。
池君彦大手一挥,扔出两大锭银两,让店主人将荤食果蔬尽端出来。但这店内狭小,只摆一张大桌作为主桌,其余弟子搬了四张八仙桌去屋外落座。池君彦邀请明少严、陆云白和左采薇都坐主桌。陆云白说自已内伤未愈,只能吃一些简单吃食,坚持出去落坐。池君彦挽留几句,见他心意已决,只能随他。
陆云白带着宁璞和另一个仆从,坐到青阳门弟子中间,这屋外四张桌上多是菜蔬,荤食仅有一只鸡和一盘鱼,与屋内主桌上羊肉、猪脯、蒸鸡、酿鹅等菜肴相比,实在寒酸。
宁璞道:“陆……”她刚一开口,才发现以她现在身份,竟不知该如何称呼陆云白。陆云白见她只吐一字便不往下说,好奇地望了她一眼,立时明白她的难处,转头对另一个仆从说道:“替我盛碗面条。”
那仆从一边取碗一边问道:“当家的,还要些甚么?”
陆云白接过碗去,说道:“罢了,我自已来。”
宁璞暗想:“当家的?原来他们这么称呼他。”突然明白陆哥哥问这话是在替她解围,低声道:“当家的……此处离银城不远。”
陆云白知道她的心事,她仍想去银城打探梅御卿的消息,摇头道:“吉人自有天相。”
宁璞只得闭嘴吃饭,甫一抬头,远远瞧见坐在主桌上的明少严仅拣几根青菜,便扒完两碗米饭,向陆云白问道:“当家的,他怎么不碰荤腥,只吃青菜?”
陆云白轻声道:“这样的吃法,是跟师父学的。师父曾说过,你要人怕你,你便吃寻常人吃不到的,用寻常人用不起的,出门是宝马香车、八抬大轿,入口是山珍海味、玉露琼浆。但你若要人敬你,自已吃的应该比寻常人差一点,用的也比寻常人差一些,如此便不会产生高人一等的作祟心态。”
宁璞望向坐在明少严身侧的池景祁,说道:“明姑姑深明大义,却被奸人所害,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哪知桌上其余六位青阳门弟子齐声说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声威之盛,引得隔壁几桌同伴一齐看向这里。
宁璞暗道:“不必这般大声,不必这般大声。”
又吃了一阵,宁璞瞧见明少严嘴里吃的虽是青菜白饭,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蒸鸡肥鹅,向陆云白叹道:“我看他只是学了明姑姑的样子,却学不到明姑姑的精髓。”
众人每日行路百里,几天后的夜里,个个困乏酣睡。宁璞却睡得浅,她朦朦胧胧间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扰醒,暗想:“我们马队人多,这一路走来,引人注目,难藏踪迹,莫非引来那红衣姑娘不成?她夜间窥探,若用暗器毒针,那就大大不妙了。”她睡意全无,缓缓起身,拎起陆云白送她防身的长剑,轻轻推窗跳出,不出一点声响。
宁璞拐过墙角,却见乌云蔽月,几点疏星,更觉客栈内外幽暗阴森。她慢慢走向那声响处,看见一个蹲在地上的模糊人影,半夜三更,果然有强敌窥伺,遂挺起长剑,准备刺向那人的肩头。但走近一瞧,这黑影的发髻形状分明是个男子,宁璞心中大喜:“莫非是梅大哥?”
不料那人听见动静,反应极快,就地一滚,远离宁璞长剑。宁璞踏步上前,那人身形一晃,已然跃至两丈之外。
那人低声喝道:“谁?”
宁璞心底一沉,说话之人虽是男子声音,却并非梅御卿。但她又一想,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忙从袖中拿出火折,吹燃后一照,眼前这人竟是明少严,他手捧一只烧鸡,方才正吃得满嘴流油。
宁璞问道:“偷的?”
明少严低声怒道:“买的!”忽又委屈道:“我饿。”
宁璞又好气又好笑,问道:“我还以为那红衣姑娘偷偷潜入客栈来了。明少侠,你若要吃便白天吃,何必夜里躲在墙角下吃呢,实在是……不成体统。”
明少严认出眼前这丑姑娘是陆云白的仆从,哼了一声,道:“我想甚么时候吃便甚么时候吃,想在哪里吃便在哪里吃,何须你管?”话音刚落,不远处忽地传来几声清脆的“咯咯咯”笑声,听来是个年轻女子。
明少严脸色一变,身形弹起,往那笑声处飞纵过去,只见树影沉沉,哪里有女子身影。
明少严道:“这女子悄无声息地躲在这里,我竟一点没有察觉,她的内力和轻功都好生厉害,难道真是那妖女?”
宁璞环视四周,却找不见那女子身影,拱手说道:“前辈既已大驾光临,何不现身相见?”
忽听院外古槐树上传来一个铜铃般的少女声音:“我比你年纪还小,你怎么叫我前辈呢?”
明少严冷哼一声,喝道:“给我下来!”他腾空而起,踏过院墙,直扑树顶。
宁璞高声道:“小心!”
那树顶的少女咯咯笑道:“好的。”
宁璞原是说与明少严听的,反倒被那少女接了话。却听“砰砰”两声响,明少严“唉哟”一声,落回地上。
这时,几个池门弟子听见动静,举了火把来到院子里。众人一看,明少严的胸前印了两个小小的脚印,自是吃了暗亏。
明少严怒道:“快,快去围了那棵树,不要让妖女跑了!”
众弟子翻墙而出,围住那古槐树。宁璞双目凝神,一直盯着树顶,没有发现动静,那女子应该仍在树顶。但明少严抢过一支火把,踏树而上,再用火把照去,却见树顶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甚么人影。
众人将此事告之门主池君彦,池君彦愁眉紧锁,没想到这妖女已经盯上了池门,且轻功卓绝,能在众人围困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飞离。池君彦安排弟子在夜间轮流防卫,提防妖女伤人。
又过三天,众人夜宿长泉镇,此地已离北邙山不远。
这天夜里,众人刚刚吹灭油灯休息,忽听客栈木门被敲得哐哐作响,忙又起身拔刀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