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严冬,北风凛冽,西夏兴州城却人流如梭,吆喝声、打铁声和马嘶声不绝于耳。
陆云白的脸上沾了零星雪花,他抬头望去,空中彤云密布,大雪将至,心想买了药材必须尽快赶回药庐。正要收回目光,忽见一道白影掠过,在屋顶瓦片、茶舍布帐上飞踏而行,顷刻之间已纵跃至十余里之外,再看街道上众人神色如常,竟没人发现有个轻功绝顶的高手从自已头顶上跃过。陆云白暗自纳罕:“西夏竟有此等高手?我点苍派以轻功见长,但与这人相比,却是远远不如的。”
仁安药铺是兴州城北最大的一间药铺,陆云白走进便闻到药材散出的浓郁香气,心神愉悦,向掌柜出示药庐令牌并说明来意。掌柜却笑道:“方才替人抓了一付药,陆小哥猜一猜?”陆云白也笑道:“大掌柜又来考我了。你铺中药材繁杂,不下数百种气味,我如何猜得中?”掌柜道:“猜中有赏。”陆云白道:“那我试一试。我闻这屋内气味最重的,是枳实、白蒿、茯苓和甘草,想必大掌柜刚刚打开过这四种药材的箱柜。”
掌柜竖起大拇指,赞道:“对对对!一个不错!”
陆云白摇头道:“错了。”
掌柜奇道:“错了?”
陆云白道:“白蒿错了。白蒿应该换作白术,那才是治疗寒邪乘肺的汤方。”
掌柜一愣,忙让伙计称了三两白术,出门追那病患,回过头自是千恩万谢。陆云白道:“大掌柜真要谢我赏我,倒也简单。就请掌柜额外抓些炙甘草和党参给我。”掌柜问他何用。陆云白道:“膳食坊的野利大叔脾胃不适,我顺道给他送点药。”掌柜笑道:“那老家伙不过收留你几天,给你吃了几个白馒头,你要管他一辈子不成?”
陆云白因想在大雪封道前赶回药庐,只笑一笑,不再与他多话,忙取药出门。
转过二个街巷,便到了膳食坊的后门。却见数十个兵士手持长刀,在一个铁甲铜面的三品狼骑的指挥下,封锁前后巷口,不准任何人出入。
陆云白心知不妙,挤上前出示药庐令牌,询问出了甚么事情。原来这药庐主人是西夏夜月狼骑副宗主吴昊,与宗主张元是结义兄弟,这三品狼骑见了令牌也不敢不搭理。
但听这狼骑说道:“方才出了一桩惊天大案,竟有贼人在送往雪满楼的食物中投毒,意图毒死我狼骑宗主。世子惊怒,下令将膳食坊相关人等全部关进狼骑密牢,若查不出元凶,这些人便统统斩首。”
陆云白想起那道飞檐走壁的白影,问道:“投毒是不是发生在半个时辰前?”
那狼骑道:“不错,差不多是半个时辰。你怎么知道?”
正说话间,围观人群一阵喧闹,硬生生让出一条道,原来是西夏兵士用门板抬了一具尸体出来。却听兵士对这狼骑道:“大人,这人听说要被抓进狼骑密牢,吓得自已撞墙撞死了。”那狼骑道:“这是个聪明人。”
陆云白望去,见这死者年纪不大,头骨破裂,血流如注。又见膳食坊众人被一队兵士押着走出后门,野利大叔也在囚犯队伍里,双手正捂着胃部,额上尽是汗珠,想是惊惧之下胃病发作,脚下走得慢,被身旁的兵士用刀柄戳了一下腰窝,险些摔倒,幸亏身后的人扶住他。陆云白高声道:“野利大叔!脐上二寸有下脘穴,多多点按能缓解胃痛!” 野利大叔瞧见陆云白,忙向他呼救,口口声声喊着冤枉。陆云白道:“大叔放心,我一定找出投毒元凶,救出你们!”
那狼骑问道:“你先说说,你怎么知道投毒一案发生在半个时辰前?”
陆云白道:“大约半个时辰前,我看见一个轻功卓绝的白衫人从屋顶飞过,自南往北,眨眼便不见了,而闹市中竟无人察觉。我想雪满楼既是狼骑宗主的住处,戒备森严,也只有这样的轻功才能出入,那白衫人很可能是下毒之人。”
那狼骑道:“这所谓的白衫人,仅你一人见过,恐怕很难让宗主和世子信服,除非你把此人抓到他们面前!”
陆云白心想药庐主人见多识广,或许知道哪些人有此等轻身功夫。他不敢耽搁,拱手道别,施展点苍派独门轻功,疾如流星,仅盏茶功夫,已奔到城北一间小院门前。
院门上一块木匾写有药庐二字,门口的二个狼骑却一左一右拦下了他,不准他进去。等了许久,那大雪纷纷扬扬,待满眼玉砌银装时,才见一个面容清矍身穿白袍的中年文士从院里走出来。这文士也不与任何人说话,急匆匆要往前赶路。
陆云白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忙拦住这人,问道:“先前在市集屋顶上飞纵之人,是不是你?”却听小院门口的狼骑喝道:“混账东西!敢对宗主无礼!”
陆云白又惊又喜,惊的是眼前这人竟是行踪诡谲的雪满楼主人,喜的是投毒案没有毒伤他,自已可趁机向他求情,忙道:“宗主,膳食坊的野利大叔心善胆小,绝不会向你下毒的!还请宗主明鉴!”不料这白袍文士看也不看自已一眼,仍是径直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陆云白无奈,返身走进药庐内屋,却见药庐主人吴昊坐在床前,正替一个昏迷的小姑娘施针。
再走近些,陆云白才看清小姑娘的容貌,惊道:“是她?”
吴昊问道:“你认得她?”
陆云白道:“我先前误闯狼骑密牢,差点饿死在里面,是她救了我。她怎么了?”
吴昊不答他话,问道:“她如何救的你?”
陆云白摇头道:“我不知道她为甚么会被关进来,又为甚么被带了出去。但她离开密牢前说我没有爹娘,很是可怜,一定会想办法救我出去。我瞧她模样不过八九岁,只当她是说笑,也没抱甚么希望。谁料当天夜里竟真有狼骑打开牢门送我出去,还说我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狼骑密牢的人。不过他们不准我乱走,令我去膳食坊里打杂,这才有幸遇到了宗主,被带来药庐。”
吴昊继续问道:“关于这小姑娘,你还知道甚么?”
陆云白道:“她说她叫宁璞,不是党项人,来自中原武林九大名门之一的昆仑派。对了,她还说自已打遍天下八岁以下孩童无敌手。”
吴昊道:“陆云白,我要你将她说的这些话通通忘掉。”
陆云白怔道:“为甚么?”
吴昊道:“你若知道她是谁,你就得死。还想问吗?”
陆云白心想自已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哪里能死,连忙摇头,不敢再问。他又想起那道一掠而过的白影,想来正是张元抱着中毒的宁姑娘来向吴昊求医。如此一想,这小姑娘既能出入雪满楼,又能从狼骑密牢中救人,她和张元必定关系匪浅,莫非是张元的女儿?
却听吴昊又道:“不过你很聪明,她与宗主的关系恐怕也瞒不过你,但如果你想活着,最好学会装傻,忘记她姓谁名谁,何门何派。”顿了顿,又道:“这小姑娘是在雪满楼中的毒,瞧她症状,应该是中了我专配给狼骑用的‘如芥’之毒。”
陆云白闪过一个念头,喜道:“太好了!”
吴昊冷哼一声,道:“好甚么?她中毒后还运功习武了,那毒血加速流动,反复侵其奇经八脉。我好不容易才保住她一条小命,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她日后练武。”陆云白道:“请宗主见谅,我说太好了,是指膳食坊的野利大叔有救了,既然宁姑娘中的如芥之毒,是夜月狼骑专用的,那膳食坊的人怎么可能拿到如芥呢?”吴昊道:“正是因为‘如芥’,我方才与我大哥争执了一番。他说每一个进入雪满楼的狼骑都是他的亲信,这些人绝不会向他下毒,一定是下毒元凶太过狡猾,用‘如芥’栽赃嫁祸。”
陆云白心下一沉,没想到即便弄清楚毒物由来,竟还是救不了野利大叔。
吴昊又道:“况且这事已惊动世子殿下,除非找到真正的下毒元凶,否则膳食坊的人都难逃一死。”
屋外风雪凛冽,窗棱积雪数寸。陆云白遵从吩咐,煎煮“如芥”的解药,用短勺喂宁璞喝下。吴昊一面穿戴蓑衣斗笠,一面说道:“每隔一个时辰,你喂一次解药,共喂三次。”陆云白道:“外面雪深,宗主还要出去?”吴昊道:“我去文恩院的古籍医书里找一找清除她体内余毒的办法。”
喝完三次解药后,宁璞果然睁眼,她悠悠醒来,却见眼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俊美少年,尤其那一双点漆眼眸,锐光闪闪。
陆云白问道:“宁璞妹妹,你还记得我吗?”
宁璞摇摇头,表示不记得。
陆云白想了想,拨乱头发遮住半边面容,让她再看。
宁璞立时认出他来,笑道:“你是陆哥哥。”原来陆云白那日在密牢里污迹遮面,她没有见过他的真容。
陆云白道:“宁璞妹妹,你还记得你在雪满楼吃了哪几样东西吗?具体是吃了甚么才感觉不舒服的?”
宁璞道:“我每样东西都吃了一点点。”见陆云白面露失望,忙问缘由。
陆云白解释道:“膳食坊的野利大叔同你一样,也救过我,今日却因为雪满楼投毒一案被抓进了狼骑密牢。但我知道野利大叔心地善良,不会下毒害人的。他在膳食坊里负责熬煮羹汤,如果你没有喝过羹汤,那野利大叔就不是下毒元凶了。”
宁璞道:“他当然不是下毒元凶。”
陆云白奇道:“你这般肯定?”
宁璞想了想,问道:“陆哥哥,我中的是甚么毒?”陆云白道:“如芥之毒,是吴昊宗主配制给夜月狼骑专用的。”宁璞点头道:“那就对了。”
陆云白听得愈发糊涂,为甚么她听说中了如芥之毒,反而说中对了毒?
却听宁璞又问道:“那陆哥哥,你记得解毒的药方吗?”陆云白道:“记得,乌蕨、牛黄、羚翘、丹参、玄参、黄芩、赤芍……”宁璞打断道:“我记不了这么多。陆哥哥,你……你……”
陆云白见她犹豫难言,说道:“宁璞妹妹,你要我做甚么,只管说,我一定替你办到。”宁璞这才说道:“你能不能替我再抓一副解药吗?送给住在福来酒楼的宁倾容,她是我娘。”
陆云白心中疑窦丛生,暗想:“宁璞妹妹是因为吃了雪满楼的食物才中毒,怎么她的娘亲会在别处中了一模一样的毒呢?既然她与张元宗主关系甚亲,为甚么不直接向宗主讨要解药呢?她方才为何那般肯定野利大叔不是下毒元凶?难道她知道是甚么人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