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驰出五十余里地,来到银城。梅御卿从市集买来几件旧衣裳,交与宁璞后,再用米糊、碎芝麻和狼毫毛笔在她脸上又涂又画。
约莫一炷香时间,梅御卿收笔,道:“好一个明眸皓齿的小村姑。不过宁姑娘,你内功深厚,双目明澈,回到麟州后,一定要尽量低头,不可与人对视。”又道:“你先换上这几件干净的旧衣衫,我将马匹换了便回麟州。”
宁璞心想:“莫非我们从白云观抢出来的马匹有甚么特殊标记?我竟全然没有发现,没想到他的心思竟比我细腻。”她拿过铜镜照面,不由得一怔,原来镜中这位姑娘面黄肌瘦,颧骨和鼻头处有许多黑色斑点,左腮肿起,右腮塌陷,两腮一大一小,全不对称。但她一眨眼,镜中姑娘也跟着眨眼,这才反应过来,暗暗佩服梅御卿的易容本领。
她换好农家妇人的衣衫,再站在铜镜之前,已完全认不出本来样貌。忽听客房木门“咯吱”一声响,走进一个满面虬髯的黑脸大汉,此人看着比梅御卿要高出三寸。宁璞刷的拔出长剑,指向来人。
那黑脸大汉笑道:“你这小村姑,好生放肆!”
宁璞听出这是梅御卿的声音,立时收起长剑,问道:“容貌可以用易容之术改变,但你如何在短短时间内长高许多?”
梅御卿笑道:“快随我走罢,马匹已经换好了。”
宁璞跟在他身后,下楼出门,看见门外木桩上拴着两匹挂满包袱的老马。两人将乌霜剑和精铁长棍小心裹好后,藏在包袱下方。正当宁璞翻身上马,却见道上忽地奔出两匹骏马,马背上分别坐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直往南边疾驰而去。
宁璞与梅御卿却往北行。出了银城,宁璞问道:“方才那两位年轻人骑的,倒像是我们骑来的马匹。”梅御卿笑道:“不是像,那就是我们的马匹。我给了他们兄妹三两白银,让他们骑上我们的马,一路往南,奔至宁河寨。”宁璞问道:“这是为何?”梅御卿却道:“嘘,低头,等下再说。”
宁璞眯眼一瞧,只见前方不远处扬起飞尘,有一支十余人的马队飞驰而来。这支马队领头之人是宁璞曾见过的池门少主池景安,其余都是身穿青衣的池门弟子。马队与宁璞、梅御卿擦肩而过之时,那池景安特意放缓速度,仔细打量二人,随即摇了摇头,也不多话,领着门下弟子冲进银城。
宁璞这才明白,梅御卿料到会有麟州城追来的江湖人士,故意换马易容,再让那两位年轻人替他们引走追兵。她问道:“梅大哥,那两位年轻人被他们追上,会不会有危险?”自姑姑死后,她一直心神不宁,多亏梅御卿为她出生入死,又屡屡用江湖经验助她脱险,这一声“梅大哥”真是脱口而出。
梅御卿听她称呼自已作梅大哥,心中开心,说道:“放心,他们都是名门正派,平素最重名声,不会为难那两人的。而且他们每到一处都要仔细打听,耽误一些时间,我估计等他们追上那两人,已是百里之外的宁河寨。”
这日行到傍晚,宁璞和梅御卿又回到麟州南门。两人牵马走在入城人群之中,今日人群走得甚是缓慢。走到城门处,却见守门兵士抬了几只大木箱放在身后,一一询问进城之人是否需要白布长条。
宁璞听见身前不远处有一老汉问道:“为何问我要不要这白布长条?”
那兵士道:“老人家,你可知道我们麟州城有位明姑姑?”
宁璞听见“明姑姑”这三字,立时泪眼盈眶,又怕弄花伪装,硬生生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又听那老汉道:“你真会开玩笑,我们麟州若没有明姑姑这位大英雄,我们还有性命在这里说话么?不过你们只是听说过明姑姑的大名,我却见过她呢,她长得慈眉善目的,跟庙里那观音菩萨一模一样。”
那兵士道:“老人家,明姑姑她……被人害死了。”
宁璞见那那老汉肩头一颤,肩上扛的一袋重物“砰”的一声落在地上。那老汉随即摇头道:“不会的,绝不会的。我亲眼瞧见过明姑姑如何从西夏狼骑的刀下救人,她武功好得很,哪怕丰州城那个杀人如麻的李赞延来了,也不见得是明姑姑的对手。”
那兵士道:“明姑姑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如今城里白布麻绳已经卖空了,这几箱白布长条是张亢大人送来的,说是赠予有意为明姑姑挂孝之人。”那老汉哭道:“给我,给我,快些给我。”他领过一条白布,系在额上,还想再要两条,缠在腰间与手臂之上。那兵士忙摇头道:“哪里够分,一人只能领一条。”那老汉这才一边抽泣一边往前走去。
宁璞与梅御卿也各领一条白布,系在额上,随着人群慢慢走进麟州城。进城不久,却见满城素缟,披麻戴孝之人不计其数,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香火纸钱气味。
宁璞情难自控,低声对梅御卿说道:“假若真是那本秘籍害死姑姑,我定要去兴庆府杀了宁明哥,再回来向姑姑自刎谢罪。”
梅御卿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宁璞道:“先去姑姑住处,我想再看一眼姑姑。”
梅御卿点头道:“也看看那本秘籍还在不在那里。”
两人找了一间客栈,将马匹存下,便直奔明知纾所住小院。走到一半,他们才发现自已根本进不去小院,吊唁之人已挤满小院附近的三条街巷。
梅御卿道:“我们先回客栈,等到夜里人少时再来。”
宁璞心想也只能如此,同意先回客栈。
到了客栈大堂,梅御卿知道宁璞这天没有吃过甚么东西,便点了几样菜蔬,要她多少吃一些,没有力气,如何查明真相。
宁璞坐下才吃几口,突然门口一阵寒风吹来。她稍稍抬头瞧去,只见客栈大门被推开,一位全身素缟的少年和一位头系白布的中年男子跨进门内,她白天见过这位少年,记得他是池门最小的少主,名叫池景祁。
不料那池景祁也朝她这里看来,宁璞一惊,不敢与其对视,连忙举高汤碗,咕嘟咕嘟连喝数口汤水,借机遮住自已半张脸。
池景祁左右一看,整个客栈大堂只有这一桌男女在吃饭,便领着那中年男子坐到最僻静的里桌,也是距离宁璞这桌最远的桌子。
池景祁压低声音,以极小的声量说道:“你也瞧见她的尸身了,这下总不会再怀疑我们的诚意罢?”他却不知宁璞内力修为极深,屋内再小的声音也难逃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