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贽!?”周若愚地打断裴休,有些震惊地看着李十三。
李十三不解释,面色如常。
裴休不明所以,解释道:“也是一个执掌神武军的大太监。”
又见周若愚满脸迷茫和满眼探究,试探着问:“你知道什么是太监吗?”
周若愚收回神思。
一双小鹿一样灵动的大眼睛,看向了裴休裆部。
裴休慌张,随便捡了一片叶子盖住。
那一小片枯叶,也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裴休喝道:“非礼勿视!”
周若愚自小在男孩子堆里扑爬滚打,很能拿捏男子痛处。
她手掌疼得厉害,可还是艰难地弯下四根手指,只束着小拇指,然后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裴休果然破防。
少年俊美侧脸被篝火映出莫名红色,他骂道:“周若愚,你是不是个女的!”
裴休被父亲扔在军中历练,全是男人的地方,每天荤的腥的可劲招呼,也算见过世面。
却被一个丫头骗子搞了个大红脸。
实在不该。
周若愚满不在乎,只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她说:“我自然是女的。如假包换。”
裴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果然,周若愚又接着补了一刀:“可是你……”
她适当停顿,依然继续向裴休的下三路发力,煞有介事地说:“可是你,却说不准……”
裴休被个姑娘调戏了。
这若传出去,他在江湖上没法混了。
他随手捡起一个枝条,站起来欲追打周若愚。
周若愚自然不是等着被打的角色。
早防着他。
俩人围着篝火和李十三,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李十三难得地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也不阻拦,只继续添一些干树枝。
当是时,少年男女苦哈哈地被官兵追出了好几十里。他们的身后,或许已披斩了困扰了八年的深仇大恨,或许已挣脱出了如影随形的死局,或初初见识了以战争为局面苍生为棋的阴谋算计。
而他们的前方,依然不是确定的未来。黄柏村对于擅自出村,擅自动武的处罚不可谓不严厉,周若愚不知会落个怎样下场?裴休知晓了指挥使王千运和叛军勾结的事实,甚至隐隐猜出这次叛乱与朝堂争斗有扯不清的关系,他又该如何选择?李十三,虽死局已解,可他所选的那条路,又岂会少了血雨腥风。
可这三人,依旧于暗夜深山之中,于险恶昨日和更加险恶明日的罅隙中,自在畅快。
……
兔子四条腿,两条喂了周若愚。
也不是另外俩人故意相让。
李十三自不用说,他是生鱼片吃出了国宴般儒雅的人。
而裴休,也是一副慢条斯理的姿态。
只有周若愚,风卷残云,吃相惨不忍睹。
但胜在一个快字。
酒足饭饱,三人原地休息。
周若愚虽累极困极,却也不睡,站起来,像兔子一样蹦来蹦去。
嘴里咿呀咿呀。
裴休幸灾乐祸:“叫你不要吃那么多。兔精找你报仇了吧。”
李十三折了一大片叶子,说:“若鱼过来。”
周若愚倒也听话,嘶嘶哈哈地蹦过来。
李十三拉她坐下,让她伸开手掌。
涂了止血药,绷带上是干了的血渍。
李十三拿着叶子,在手掌上方轻轻扇起风来。
凉风习习,疼痛还真是减轻了几许。
裴休这才知道,原来是疼得不能忍了,这才到处乱跳。
她虽看着顽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儿样子,可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手心森然见骨,就是他看了也骇然。
可她照样谈笑自若,绝口不提。
他家里同龄的妹妹,别说上阵杀敌了,就是见了个虫子,也是要大呼小叫的。
心中不由得敬佩了几分。
语气也软了下来:“你若疼得厉害,何必那样忍着。”
周若愚怼裴休怼出了惯性,说:“我说出来,难道就不疼了?还是你有啥止疼的好法子!”
裴休没脾气。说:“纵便我没有,李兄这不是有法子吗!”
李十三一边轻柔地扇风,一边问:“你怀里装着各种药,只没有止痛的。想来是不怕疼了?”
周若愚没好气地说:“归凤山的崔老三,没了半边脸。在我跟前一味鬼哭狼嚎,我要打听山上情形,便把止疼药一股脑给他用了。”
李十三听她在山上扯谎,说二当家和三当家已经投靠马元贽,去长安享福,就知道二人或已殒命。
只没想到,竟然真的都被她杀了。
他手上折叶不停,说:“你对密道入口了如指掌,崔老三自然全都说了。”
周若愚:“也不枉费我那些止疼药。”
俩人对话,听得裴休一愣一愣的。
他捋了捋俩人说话内容,又想到今日得到归凤山被官府荡平的消息,心中起疑,问:“你们两个,从归凤山下来?”
李十三不说话。
周若愚睥睨他,说:“怎样?”
裴休说:“你们,不是土匪吧?”
你是土匪,你们全家都是土匪。
周若愚刚要再说话。
李十三赶紧拦下,解释道:“裴将军放心,我和若鱼,都是良民。”
裴休松了一口气,问:“那是怎么回事?”
李十三说一半藏一半,将他糊弄周若愚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师父死了。
他被抓上山。
碰到周若愚。
官兵围剿。
从密道下山。
进了嘉靖城。
遇到了叛乱。
最后补充说:“裴将军眼前的小姑娘,以一已之力,杀了归凤山三个当家人,荡平了归凤山。”
如果当时在嘉靖城门上听到这件事,裴休只当天方夜谭。
可经过今日苦战,他对此事已是深信不疑。
他想到官府的昭告,说:“可文书上却说是节度使李绅…”
李十三若有所思,面有嘲笑:“原来是他!倒让他白捡了功劳。他上山时,只余二十多个虾兵蟹将,且已全都被放倒。”
裴休恍然大悟:“我说呢,当天调集兵马,当天就剿平了山匪。若归凤山那样好对付,何至于官府几次铩羽而归。”
这话说完,自已也愣了一愣。
官府几次除而不绝,却被个小姑娘一人剿灭。
这个小姑娘,战斗力当真可怖,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来路!
而这个问题,同样困扰着李十三。
周若愚年岁不大可一身功夫,聪慧机敏又毫无城府,赤诚坦荡却守口如瓶。
这样的人,若是为已所用呢?
而周若愚,虽然她已经知道,李十三和大太监马元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小和尚,但她却绝不会刨根问底。
自然也就淡了探究之心。
所以,一点困扰也无。
他说是小和尚,就是小和尚。
他说是李十三,就是李十三。
三人鏖战奔逃一天,俱已疲累。顶着耿耿星河,缓缓清风,闲话几许,也是惬意。
“李兄若不为旧道场所容,不如去水西寺吧。我曾受水西寺首座希运禅师指点,可与李兄引荐。”
“若得投希运禅师座下,当真幸事。”
“那明日我便与李兄同去,我也许久未拜会师父了。”
“多谢。”
“女英雄,你去哪里?”
“亏你敢说自已是法师座下弟子,竟然问出这样出世的话来,显然是红尘俗世,还未看破。”
“……”
“我自然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周若愚,你很有慧根,做什么女将军,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吧,哈哈哈。”
……
说说笑笑,周若愚最先没了动静,沉沉睡去。
裴休打了个哈欠,说:“李兄,她睡得正香,应是无碍。你也别扇了,早些歇息。”
李十三果然收了折叶,闭眼倚坐在一侧。
可胸中沟壑谋划,无法入睡。
而千里之外的长安城,灯火辉煌的十六王宅,也有一人夜不成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