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簪大娘这么热情,仇念一也不好挪开步子,她凑近摊子,摊上的发簪尖尖在大太阳底下冒着亮光,很是好看。
她拿起一支青色木簪,上面连着一个小小的同心锁,模样很合她的心意。
“大娘,这簪子独您一家有吧?”
仇念一有点意外地抬起头,看到郁三生笑眯眯的模样,她用眼神问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郁三生对她眨了三下眼,意思是:别管。
卖簪大娘扬起脑袋,兴奋地点头,脸上的皱纹因自豪更深了:“小伙有眼光!”
她又趁机转身对仇念一说:“姑娘,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啦!很多人抢着要买大娘这簪子呢,我看与您有缘,半贯钱便卖您啦!”
“半贯钱?”仇念一讪讪地收手,在北垣国,买下一个家仆需要一贯钱,现在一个木簪竟然顶去了半个人。
“不好意思,我没这么多钱。”仇念一挠了挠后脑勺,毫无顾忌地说道。
要是按照仇念一以往的打扮,这番话大娘是绝对不信的,但她现在的一身破布衣,的的确确写着“没钱”二字。
大娘眼睛眯成一条缝,粗糙的手在空中摆来摆去,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机遇不是?现在买不着,证明这簪子不适合您,姑娘不用费心,看看别的吧。”
“好。”
郁三生的手肘撑着摊架,默默地听了很久,见两人话题结束,继续问道:“大娘,这簪子不是您制作的吧?”
“这个……”卖簪大娘笑容凝固了一会儿,诚实说道:“这个确实不是咱家做的。”
郁三生拿起那支簪子,没一阵又放下了:“这支簪无论是取材还是制作,都颇费功夫,是哪家制造的?”
“这个,咱家还真不方便说,二位要是觉得没有合适的簪子,便请改日再光顾小摊吧。”
大娘的脸色不再那么地神采飞扬,眼尾微微发红,语气也带上了逐客的味道。
等走远几步,仇念一一掌拍向郁三生的胳膊:“你真是莫名其妙。”
郁三生吃痛地揉了揉被她打红了的肉:“干嘛!”
“哪有问人家货源的道理,大娘以为你要抢她生意呢。”
“谁会抢啊,你见那支簪子有人买吗?”
“价钱原因嘛,总会有人愿意买的。”
郁三生学着念一的模样,食指左右摆:“错啦,不是不愿意买,是不敢买。”
“为什么这么说?”
“同心锁在北垣国算是官物,只能通过民商司购买,你来凡间玩了那么多次,有见过哪个小摊贩卖同心锁吗?”
仇念一挑一下眉,确实没有。
“你是妖,不知道正常,她可是一个老道的商贩,居然光明正大地摆出来卖,这证明……”
“证明她根本就不是商贩!”仇念一兴奋地接话。
“没错。但她的话术又实在像一个商贩,证明……”
“证明她很懂得伪装!”仇念一又接。
郁三生满意地点头,习惯性地举手跟她合掌。
“你干嘛?”郁三生疑惑地看着仇念一想把自已拉去哪里的模样。
“回去找那位大娘呀!”
“找她干嘛?”
“她卖官物呀。”
郁三生白她一眼:“她就那么一支,能定什么罪?何况我们身份特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吧,你说的对。”仇念一无所谓地摊一摊手,她很快又寻到了一处脂粉店,高高兴兴地往那去了。
她走到柜台前,掌柜似乎在里头煮着餐食,只能看到半个身影。
仇念一随意地拿起一盒唇红,回头,郁三生对这里显然不感兴趣,便到对街的武馆闲逛。
“好漂亮的颜色。”
她敲着唇红的铁盒子,漫不经心地说,眼睛始终不离唇红,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掌柜的影子顿住,手中翻腾菜锅的动作显然已经停了,影子的主人用身上的布衣擦手,步子有些急忙。
“是仇姑娘呀,欢迎欢迎!额……您,相中了哪个呢?”
“张娘店里面的东西永远是这么好。”仇念一放下手中的唇红,继续说:“不过,念一这次来,不是为了买东西。”
“有什么需要小店帮忙呢?”掌柜熟练地接口。
张娘是这家店的掌柜,也是老板,“张”是她丈夫的姓,她没有姓名,本是眉山仙界的一只野猪妖。
二十年前,她在凡间林中被捕兽夹夹住腿,捕兽夹的主人本就是个猎户,抓住了她自然就是要煮来吃的。
但刚好那阵子猎户的儿子大病,猎户儿子以避血腥为借口,请求自已的父亲放她一马,后来猎户儿子就把野猪妖当宠物养。
仇念一知道的也大概是这些了,至于野猪妖为什么现在是凡人躯体,以及她是如何嫁给猎户儿子的,师父从来不谈。
但师父好像帮了张娘一件很重要的事,因此她开了一家脂粉店之后,也会充当暗探的角色,帮眉山仙界留意凡间的事况。
“您留意过巷口左侧,顺数第三家卖簪子的大娘吗?”
“这条巷子吗?”张娘将柜台的算盘摆到一边,又拿出柜子里的青粉。
仇念一点头。
张娘摇头:“按照以往,这条巷子有四家卖簪的,三家在巷头,左二右一,一家在巷尾右。”
仇念一垂下眼眸,也就是说,他们遇到的那家是新来的,也可能是本身冲着他们来的。
张娘问:“您说的那位买簪女人是何种模样?”
“嗯……比我矮半个头,腰有点驼,看上去有三十五到四十中间,脖子左边有颗痣,右手断了尾指。”
张娘摇头:“从未见过,别说这条巷子,就是这村子,也没有这个人。”
“您这么肯定?”
“那是当然,村民之间的谈话不需要文绉绉的东西,叫人一般是叫他的特征,比如遇到断一指的女人,就会叫四指娘,虽不好听,但有特点。
我们村有好几个断指娘,但没有哪一个是断尾指。”
仇念一呆愣在原地,魂不知道飘到哪处,张娘喊了一声,见她没反应,便回到厨房继续煮菜。
“民商司……官物?”
她失神地看着前方,拇指揉搓着食指的某一块皮肤,隐隐的紫色粉末黏在上面。
丘府,仆人又新运来了几碟木雕,木雕被打磨得光滑,除了颜色古怪,外观上与真实的食物无异。
扶风躲在一根大木桩后,探头探脑地看着仆人走过那座桥,拐了个弯,离开了扶风的监视范围。
他站了几分钟,又在地上做了十几个俯卧撑,站起身踱了几步,重新躲到木桩后。
“三,二,一。”
心里的倒数声刚落下,原先那一批仆人又重新回到扶风的视线,手中的瓷碟还在,上面的木雕却没了。
“日日如此,没意思。”扶风唾下嘴边叼着的杂草。
扶风回到客厢,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桃源、紫檀和江晏如统统不见了,两个要去街上逛。一个说要跟旧友喝酒。
扶风猛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失落:“二皇子不在,看来今年是一个人过啰!”
他走进男客厢,江晏如的几本小簿子还摆在书桌上,毛笔胡乱放着,墨汁星星点点洒在桌上,地面也沾了些,还好有毯子护着。
扶风无奈地踏上阶,走到书桌前,帮着江晏如收拾这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每次都要我来,这人真是……嗯?”
他边抱怨边收拾,合上簿子时无意瞥到一眼里面的内容,刚好看到摊开的那一页上面是他的名字。
扶风拿起那一本,小声地读着:“扶风、欠、三文钱。”
他将簿子砸在书案上,脑袋气得要炸开,对着空气怒骂:“好你个江晏如,借你三文钱买个包子都要算得清清楚楚是吧!老子白请你喝了那么多次酒,等你回来看我不收拾你!”
原本以为那三个人最迟也会在申时前回来,结果过了酉时,天已经完全黑下,厢院的几棵槐树发出一阵阵蝉鸣,三人竟还没回来。
扶风这会已经洗漱完毕,拳头叩叩地敲着桌面,百无聊赖地等着江晏如回来,好让他痛骂几句。
措辞都在心里面上演无数遍了,却还是少了主角,江晏如还是没回来。
“该不会出什么危险了吧?”扶风突然直起腰,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围上一件披风便往屋外走。
刚跨过门槛,一只手就按在他的胸口上。
“哎哎哎,你去哪里?”江晏如左手端着一个大块的胡饼,旁边竖着几根小蜡烛,火光照红了两人的下颌,右手则挡在扶风的胸膛处。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桃源和紫檀从江晏如身后跳出来,一人拿着一束花,灿烂地笑着。
“你们……出门就是为了这个?”
江晏如搂过扶风的脖子,往屋内走:“那是当然,你都不知道我们为了给你弄这个大饼有多辛苦。”
扶风指着他手上的大胡饼:“你说这玩意儿?”
“什么这玩意儿呀。”桃源双臂环着胸:“这东西可贵了,要了我们江大少爷一两银子呢!”
说到后面,她又忍不住笑出来。
紫檀道:“就是就是,这胡饼可是我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你讨来的,你可要好好品尝哦!”
扶风一头雾水:“到底是怎么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