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如铃铃当当地喝了半晚酒,眼见明朝初升,日光嵌在两山之间,黎明将至,可那几人还没有回来。
“老爷,不能再喝了。”李赞十分担忧地走进来,搀扶起烂醉的丘生,她向江晏如点头示意,经对方许可后,将丘生半拽回卧室。
江晏如把玩手中的玉杯,不知过了多久,半个朝阳已然升起,宅院大门打开,他听到了仆人几声问候。
“怎么样了?可有查到什么?”他冲先走进来的扶风问道。
扶风摇头:“没有。”
“怎么会?”不是有仇念一吗?他见识过仇念一的法力,绝不在中等之下,难道这小小的泗水镇藏了什么大妖怪?
一阵黑影掠过,江晏如伸手抓住“黑影”的手臂,等看真切后,他才发现是灰头土脸的郁三生,三生出门时还是一身洁白,如今回来,身上却是邋遢不堪,有泥土也有树叶,奇怪的是,三生这么爱干净的人也不修整修整。
郁三生后面,是面色苍白的仇念一,她仿佛是劫后余生,眼睛垂得低低,一点都不像向来骄傲的她。
只有紫檀,是最正常的,但脸上也没有笑。
“你们都怎么了?去了一趟北霞山而已,该不会是被吸了魂魄吧?”
仇念一冷冷道:“要是真能被吸魂魄就好了。”
说罢,还没等江晏如追问,便径直往客房走去,紫檀也跟上,什么都没说。
江晏如看着离去的仇念一,转头想要质问郁三生,却发现郁三生也不知不觉离开了,就剩个扶风站在原地。
他只好问扶风:“念一和三生怎么了?”两个人都十分反常,平时这么多话,去了一次北霞山,回来后跟不认识一样。
扶风摊开手:“决裂喽!”
“决裂?”江晏如嘴巴张得大大的,震惊之余还想要追问,可惜扶风没给他这个机会,在他瞪大眼睛的时候就离开了。
“一个两个怎么回事嘛!”
午后,众人又聚在那座小亭子,仇念一气色好多了,大家很识趣地没有提今早的事。
听完四人小组的陈词,江晏如大惊:“所以真是鬼干的?”
郁三生摇头:“鬼无形,若说她是鬼,我砍她一刀后,发现她的确有肉身。”
晏如又猜:“那就是人?”
紫檀摇头:“也不会啊,她会法术,指甲长得可吓人了!”
只有最后一个可能了,江晏如道:“那她一定是妖!”
紫檀和念一对视一眼,皆是摇头:“也不会,她身上没有妖气。”
江晏如发狂,他说一句大家就否定一句:“神经啊!那她是什么?空气吗?”
郁三生道:“不管她是什么,都和案件脱不了干系,只要除了她,泗水镇大致就不会再死人。”
众人点头,红衣女对当时在场的四个人,都是下了死手的,不管她是什么东西,总归不是善茬。
桃源沉默许久,问:“那她是朱玉吗?如果确认身份,说不定更容易抓到她。”
扶风一愣:“这……我们没见过朱玉,就算是,我们也认不出来吧?”
扶风说的是,在座几位都是初来乍到,唯独江晏如是这儿的熟人。
偏偏江晏如也对朱玉一无所知。
江晏如努着嘴,眼珠子咕噜一转,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咱们不是还有那位丘夫人吗?”
很快,仇念一恭恭敬敬地请来了李赞,郁三生最开始仍旧低着头,不往李赞那方看。
李赞显然瞧见了郁三生的害羞样,心中暗想这公子实在纯情,可她面上却未曾注意郁三生。
“听仇妹妹说,您们找妾身?”
“是是是。”江晏如喝了一大口茶,开口前,握着手中的茶杯,往桃源手臂砸去,头又向茶壶斜了斜。
是为:帮我倒个茶呗!
后者瞪了他一眼,心中不爽,又怕耽误他与李赞的谈话,只好接过茶杯。
两人的打闹放在仇念一眼里,却当成了欢喜冤家。
“有戏。”仇念一暗想。
在学生时代,她就乐于听八卦小料,又偏偏不爱听渣男渣女那点绯闻儿,只喜欢两个人纯情恋爱,最终相守的故事。
桃源性情沉稳,想得太多,而江晏如,虽说与仇念一相识不久,但在近期的观察上看,是个活泼的主儿,若非身份不明,仇念一一定会凑合两人。
“咳咳。”江晏如清了清嗓子:“丘夫人,你与朱玉是好友,对吗?”
“是。”
“那你一定十分了解她喽?”
“虽是朋友,但若谈到十分了解,倒也不至于。”李赞实事求是地说道。
“性格多多少少能了解些吧?朱玉平常像是会害人的人吗?”
“不像。”李赞很笃定:“朱玉姐姐待人和善,即便是路过屠户门前,都会用袖子挡住眼,以免沾上血腥。”
紫檀问:“那你为何会直言朱玉是这怪事的罪魁祸首?”
“是啊,她不是你朋友吗?”桃源也冷飕飕地接话,按说镇上最亲密的朋友死了,李赞应该排万难也要保住朱玉名声才对。
但竟是李赞先告诉仇念一等人,是朱玉的魂魄搞的鬼。
李赞释然地笑:“都说,深怨方成鬼,朱玉姐姐死前受她男人殴打,死后当然怨气深重,报仇是难免的。
更何况,我也希望朱玉姐姐能够变成恶鬼,报仇雪恨。”
说罢,李赞透过众人,望向远方,眼中的泪光尤其夺目,刚才的言语想必是发自肺腑。
经历一场人鬼讨论,场上的气氛一下变得沉重,郁三生首先打破这浓郁的忧伤。
“那您知道朱玉身上有什么特别的标记吗?”
李赞想了想:“那天,我拉开她的衣裳,无意中发现她的右肩有一块圆形烙印。”
“烙印?”仇念一觉得奇怪:“她犯过事?”
只有进过监牢的犯人,才会因逼供而被衙县官兵印下一圆形烙,寻常百姓,更别说是女子,根本没机会接触这类铁器。
李赞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好吧,起码能知道“朱玉右肩有烙印”,有了这个线索,就能辨别那个“女鬼”是不是朱玉。
十有八九,但保险起见,还是要验上一验。
打开窗户,皎月如往昔,又高高地悬在天上,一轮明镜,同时倒影着两人的目光。
仇念一在看,郁三生也在看。
前者忧今后的不安宁,后者在恼自已毫无缚鸡之力。
紫檀推开门,发现仇念一坐在窗台,腿一晃一晃,鞋子与木墙“啪嗒啪嗒”碰撞。
“仇姐姐,有心事吗?”
紫檀将手中的茶具放下,倒了一杯满满的,却发现仇念一没开口。
她一抬头,便是仇念一直勾勾地盯着自已,仇念一从来没用这种审视的眼神看过她,惹得她心慌。
“你什么都招了?”
“什么?”
“我们的身份啊!你全跟扶风说了,对不对?”仇念一恨铁不成钢。
紫檀支支吾吾好一会儿,知道瞒不住,同时也不想跟仇念一撒谎,只好道:“是。”
仇念一还没接话,紫檀就立马跳起来,生怕仇念一逮着她骂,有用的无用的,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目的就是为了证明自已不是“卖妖贼”。
仇念一双臂环胸,定定地看着紫檀上演了一炷香的大喜剧,颇为无奈。
她不是在埋怨紫檀出卖了她的身份,而是在担心紫檀的安危,她跟扶风才认识几天,就兴高采烈地跟对方全盘托出。
像扶风这种为人正直的还好,要是遇到奸滑一点的,将紫檀是妖的事传到四处,势必引来抓妖师,靠紫檀的功力可不好对付。
这个团队里面,就只有仇念一会法术,她未必能时时刻刻守着紫檀,还有郁三生……
“仇姐姐?”紫檀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自已是在多么危急的情况下解救扶风,又是在如何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将两人是妖的事情说出。
一切说完后,紫檀却发现仇念一在发呆,她使劲地晃了晃手,对方才反应过来。
“行啦行啦,我不怪你。”仇念一笑着,拍开紫檀放在她眼前的手。
紫檀和她虽然都有上百岁,但在妖界,换算人类的寿命年龄,也不过是未满十五,尤其是紫檀,刚出世,能懂得什么危机意识呢?
仇念一回到她在月光下的所思,郑重地说:“紫檀,我要带郁三生回眉山。”
……
郁三生受不了清冷,提起剑便往院子跑,在挥剑中寻找自已的归属感。
今日,他竭力不往仇念一方向看去,可越不思,便越不禁,总是眼瞳不朝念一,余光也总会落在她的脸庞。
每次仇念一有什么小动作,都是被他第一时间捕捉到,而后又暗恼自已的不争气。
他恨仇念一吗?抿心自问,答案是肯定的,但究竟是在恨什么,他却不能肯定。
恨她是妖?没错,郁三生十分憎恶妖,但不憎恶同为妖的仇念一,听扶风说,紫檀也是妖罢,郁三生也不恶紫檀。
说到底,是在恨仇念一瞒着自已罢了,他怕仇念一的接近是以利用为先机的,更怕人妖殊途。
人总不愿意在感情中担惊受怕,于是将“怕”转为“恨”,将情绪分担给两个人,自已就没那么痛苦了。
郁三生停下,手掌抚过腰间的玉环,玉环救了仇念一半条命,也没有消失,是应该高兴的。
“唉……”郁三生呼出心中的闷气,他究竟在干什么啊……
他想去找仇念一说说话,又碍于少年的稚气,迟迟不愿服软,想了又想,权当之前的心动是心脏抽搐,不停地给自已洗脑。
“喂。”
郁三生刚以为自已想开了,听到熟悉的语调后,又立马僵在原地。
他缓缓地转头,看见少女一脸不高兴,额上泛着微光,应该是汗水,他颤声:“干……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