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念一刚睡下,就听到窗外有划风声,现在正值初夏,风小,树叶并不会随风发出声音,此声必然是有人翻过围墙,风带动衣服发出的声音,不是一个人,起码三个。
暗色中,仇念一眼睛清亮,她刚到北鸣城,除了宛梦云讨厌她外,她并没有与人结怨,这群人必然是来调查她身份的。
“郁南柯。”仇念一嘴角勾起,轻声道。
她今天在乾宇殿,余光感受到郁南柯在看她,可她并不想与其对视,她这次来的目的不是叙旧,麻烦越少越好。
暗卫谨慎地推开门,房内漆黑一片,床铺上的被子拱起,有人在睡觉,暗卫冷笑,将手中的短剑插入剑鞘。
明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不知道大皇子为何硬要他们去试探。
忽然,为首的暗卫感到肩膀一沉,一条露出一半肌肤的腿狠狠地压制他的肩膀,力度极其大,禁不住这一击,暗卫猛然摔倒。
其他两个暗卫见状,连忙重新拔剑,可屋内漆黑一片,一时间也找不到攻击者。
正在左右探测之际,两人感到有人拉着他们的手腕,一拽,他们便惯性地往前,后背又被一踢,两人面部着地。
仇念一冷着脸,点燃手中的蜡烛,烛光照着她半张脸,火焰倒映她的眼眸,一张极其纯洁的面容。
她渐渐逼近,三个暗卫竟感到害怕,坐在地上不断后退。
“告诉你们的主人,我不是他要找的人,让他别白费心机了。”
几人想说什么,却听到更算居外传来跑步声。
仇念一也听到了,转头道:“还不快滚,等着二皇子来抓你们吗?”
暗卫跪着,向郁南柯重复一遍仇念一的话。
郁南柯心头一动,继续问:“她攻击你们时,有用类似法术的招式吗?”
“法术?”暗卫心想大皇子是不是疯了:“没有,是武功,且不弱。”
郁南柯拂起衣袖:“下去吧。”
心绪回到八年前,他还没跟姐姐好好地道别,她就离开了白玉渊,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就连母亲的丧礼,她也没有参加,没想到,再一次见,居然说“我不是他要找的人”。
那一天,十一岁的他站在山上,看着山下乘船离开的她,无论怎么喊,她都没有回头,而现在,她依旧不会回头,她不是那个姐姐,他也不再是在白玉渊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郁南柯让侍从叫来红莲、夏萼,吩咐道:“这两天收拾包袱,换个身份。我们去……”
他盯着前方:“青湫镇。”
仇念一再次帮郁三生倒满酒,又为自已添足一杯,豪情地举起酒杯:“干!”
郁三生脑袋喝得混沌,视线摇摇晃晃,看仇念一的眼神不再清明,他忍着肚中翻涌的酒气:“干!”
仇念一笑着,除了脸颊有些红,并无异样,她用灵力压制酒精,就算再喝一百杯,也不会醉。
她将手放在郁三生肩膀上,三生扭头看着肩上纤细的手,手指有意无意间擦过他的衣服,指尖的温热透过衣裳,他感到脸更烫了。
仇念一靠近些,鼻子几乎要碰到他的脸:“看在你陪我喝酒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那就好,那就好……”郁三生囔囔道。
“既然我们的感情又进一步,你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你的玉环?”
郁三生猛地直起腰,将仇念一吓一跳,他像个孩子一样,捂住自已的玉环,眼睛朦胧。
“不给看……不给看,这是母亲送给我的。”
“连我也不能看吗?”仇念一双手抚在郁三生颊边,摆正他的脸,压迫性地让他抬头,直视自已的眼睛。
郁三生仰着头,有些心动,嘴里支支吾吾,似是很矛盾,眼睛倒是一直盯着仇念一,眼底有一点点火星,他咽了一口,脑袋更迷糊了。
仇念一扯了扯嘴角,看他开始不对劲,担心玩过头,急忙松开郁三生,但郁三生还在盯着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她真的好像……好像……
仇念一心知从他身上捞到唤魂珠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便转了思路,蹲下身:“你母亲叫什么?”
郁三生乖乖回答:“苏幽妉,母亲叫苏幽妉。”
“没有其他名字了?”
他摇头:“没有了。”
仇念一移开眼,左手轻轻一挥,郁三生便垂头,彻底睡死,她扶起半昏迷的郁三生,有些艰难地走到宅门,打开门,就是等候多时的扶风。
扶风接过郁三生,闻到一股酒气,摇摇头,二皇子极少喝酒,即便是在皇宴上,也只是浅抿几口,遇到仇小姐便什么都不管了。
他视线一动:“这么大动静,紫檀姑娘和桃源姑娘没被吵醒吧?”
仇念一放下皱起的衣袖,笑道:“她们睡眠浅,睡前我给了她们耳棉,用来塞耳朵的,应该是吵不醒她们。”
“仇小姐真的没遇到刺客吗?”
“没有。”
扶风看着她无邪的笑容,心中的疑虑并没有消失,一个小姑娘,听到刺客居然不害怕:“那您可要小心点了。”
“多谢关心。”仇念一脸上挂着笑,边说边关上门,转身笑容便冷了下来。
紫檀和桃源从偏房走出。
桃源有些不放心:“小姐为何不装得害怕些?扶风大人定是怀疑您了。”
紫檀虽然有些愚笨,但也看出扶风的试探,随即点点头,认可桃源的话。
仇念一摇头:“怀疑便怀疑,多他一个怀疑,也不会碍事。”
她走回屋内,看着桌上凌乱的瓶瓶罐罐,垂下眼,她在扶风面前故意露出破绽,或许心底还是存着期盼,期盼她不会与郁三生反目成仇。
只要扶风心存怀疑,积累得多了便一定会跟郁三生谈起,如果一切有迹可循,心里做好准备,那么她跟郁三生坦白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憎恨她了?
屋外的蝉鸣,配着天上的明月,为静谧的夜增添夏日的活跃。
接下来这两天,郁三生将太傅夫妇送到城门,太傅跟他放软声,请他照顾好仇念一,郁三生应声,太傅德高望重,他自然也敬佩这位人师。
还有一件大事,听闻副都统卫俗闻终于找到了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卫长息,卫俗闻还为此大摆宴席,邀请多位权贵,连皇帝郁西重都亲临恭贺,不过这和已经离开京城的郁三生和仇念一,没有多大关系。
“你能不能走快点啊!”仇念一擦着额头上的汗,脚腕全是被蚊子叮的包:“像你这样慢慢吞吞,何年何月才能走到泗水镇?”
郁三生、仇念一、紫檀、桃源、扶风组成一支小队,本是驾着马车离开京城,但按照郁西重的指令,即不能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不能让人知道他们要去何方。
因此几人坐了一天的马车,便下车走路前行,一个时辰过去了,半个山头还没翻越,山上蚊子多,又爱追着仇念一咬,这会儿她已经开始发狂。
“我是遭了什么孽啊,要跟着你一块闹。”仇念一欲哭无泪,她明明可以靠灵力飞去泗水镇,却还要在这陪着像乌龟一样的郁三生。
郁三生一会儿闻闻野花,一会儿戳戳含羞草:“要不是太傅委托我照顾你,我才懒得带你去。”
“我才懒得带你去呢~”仇念一夹着声音,歪七扭八地将他的话学了一遍,腹诽道:“要不是你身上有唤魂珠,我才懒得跟着你。”
“你说什么?”郁三生冷冷的声音传来,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侧。
仇念一狗腿道:“没什么没什么……”
郁三生淡淡地看她一眼,继续大步往前外。
仇念一看着他的步子,迈得如此大,怒气涌起,小跑跟上郁三生。
“你耍我?你明明可以走得很快!”
“我喜欢。”郁三生看着她的眼睛,冷哼一声,继续走。
扶风环着胸,叼着一根小草,跟在两人身后,时不时观察着仇念一,发现她就是一个小姑娘,无甚心机。
紫檀和桃源走在一块,扶风摘了两朵野花,一人一朵,但桃源没接。
扶风笑着收回那朵,问紫檀:“喜欢吗?你手上这朵很漂亮。”
紫檀转着那朵花的花柄:“还行,但眉山的花比这朵漂亮一百倍。”
扶风微笑:“你们还去过眉山?”
紫檀不说话了,桃源很快接口道:“小姐贪玩,未进太傅府时经常去观赏山川河流,眉山就是其中之一。”
扶风道:“你不是前几天才认仇小姐做主子吗?这事你也知道?”
扶风调查了仇念一,紫檀反应过来:“是我跟桃源姐说的,怎么了,很奇怪吗?”
见紫檀顶嘴,扶风不再追问,他可不希望紫檀讨厌自已,赶紧哄道:“不奇怪。”
桃源拉着紫檀的手,放慢脚步,加大与扶风的距离,低声说道:“扶风大人肯定是对小姐存了疑心,你以后可要万分小心,别露馅了。”
紫檀一愣:“可是……桃源姐怎么知道我有秘密?我什么都没和你说。”
桃源噙着笑:“不是你,是你和小姐有秘密,我猜的,不过我也不会问你们,你们藏着的事,我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害人害已。”
太傅府突然新收一个小丫头作为义女,招婢女的要求又如此高,皇上突然将小姐交给二皇子照顾,以及那晚小姐故意灌醉二皇子。
桃源心思缜密,又时刻伴在仇念一左右,怎会看不出这些事奇怪得很,只是,她既然是仇念一的婢女,便会一直忠心,主子不想说的,她一个下人没必要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主子打掩护。
半个时辰过去,几人到达山底,郁三生抬头看天,此时正值日中,初夏刚到,阳光愈发地烈。
走了这么久,仇念一的衣裳被汗浸湿,水壶也空了,郁三生听到左边有水流声,便打算去打水。
“我和你一起去。”仇念一道。
“不用了。”郁三生摇头,让其余几人递水壶给他:“我一个人就行,你们在这等着。”
仇念一见他态度坚决,并且那条溪水应该离他们不远,便打算作罢,留着他去。
忽然,仇念一闻到一股妖气,不浓,在西边,溪流的反方向。
坐在草地上的紫檀也闻到了,她转头看向仇念一,两人默契地点头,仇念一盯着扶风,悄声离开。
西边是一小片树林,仇念一跑到树林前面不远处时,感到妖气已经十分浓烈。
“救命……救命……”声音是从树林深处传来的。
仇念一循着声音,走到树林内,发现一个人被吊在树上,手腕的血顺着手臂,流到耳朵,又流到脸颊,汇到下巴,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那个男子陷入半昏迷状态,嘴里面还不忘喊救命,只是心力不足,这一声声救命,轻如沙尘,被风一吹便消散。
男子忍着伤口的疼痛,忽然听到有人踩过草地,以为又是那头妖,一时间激动起来,狠狠地蹬着脚。
“你这头妖怪,杀了我!杀了我!”男子声音嘶哑,竭尽全力吼着。
“杀你?我可没这个心思。”
男子怔住,双脚不再乱蹬,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低头看,发现是一个小姑娘,愤怒即刻转化为担心。
“快走,你快走啊,这里有妖怪,快走!”男子低声催道,那头妖不通人性,见到这个小姑娘,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妖怪?”小姑娘歪着脑袋,笑得很甜:“你说的是他吗?”
小姑娘从左侧的草丛底拽出一头半人半妖的尸体,致命伤在脖子,是被小姑娘一刀捅死的。
仇念一踢了一下尸体,她刚才观察男子的时候,这头妖还想在背后偷袭,难道他不知道自已身上的妖气很重吗?连妖气都不能掩盖住,修为定然不高。
那头妖往她后背扑去时,她手持破风刃,弯下腰转身一划,刚好划过妖的脖子,一招便弄死了那头妖。
男子瞪大眼睛,充满不可思议,他看一眼妖尸,又看一眼仇念一,来来去去,不知说些什么。
“你……你也是妖?”如果单单是一个小姑娘,不可能有此种力量。
“你害怕了?”
“没有。”男子摇头:“你救了我,你是好妖。”
“我不是为了救你。”仇念一用灵力焚尽妖的尸体:“是他攻击我,不得已才杀他的。”
她走到男子身下,抬着头,阳光有些刺眼,她用手遮挡一些,望着那根绳子,那不是普通的绳子,能将男子手腕割出源源不断的血,想必是沾了凝血散,且绳子里面藏有金丝线。
但破风刃可不是吃素的,仇念一摊开手,灵力驱使破风刃割断绳子,破风刃锋利无比,无论多坚硬的铁器,都能被它轻易解决。
绳子一断,男子便从半空摔下,虽然有点高,摔得骨头快要碎了,但相比这两天受的痛,也不算什么了。
“这头妖抓你干什么?”仇念一从虚空袋拿出一些在眉山采的草药,递给男子,让他敷上。
男子接过草药,道:“他要喝我的血,让我的血滴在地上,是为了标记这一片是他的地盘,不让其他妖怪抢他食物。”
仇念一点头,算算时间,郁三生也差不多打好水了,她准备离开。
男子叫住她:“姑娘,我叫江晏如,你呢?”
仇念一回头,浅浅笑道:“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吗?”
江晏如认真地道:“有必要,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仇念一不回头了:“如果有缘,下次见面告诉你!”
江晏如满身血污,眼神深邃:“会有机会的。”
等仇念一赶回时,发现郁三生环着胸,手指上挂着他俩的水壶吊绳,很是生气,亏他还因为担心这座山有危险,扶风保护不了几个女生,匆匆打完水,便用轻功飞回。
结果回到时,却发现仇念一早就不见踪影,紫檀说她去别处玩了,这荒郊野岭的,也不知道同他说一声,好陪着一起去。
扶风曲着左腿坐在地上,兴趣盎然地瞧着两人,眼睛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