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仇念一道。
她撑着脑袋,打量着小树精,小树精的妖龄其实比她还要大,仇念一今年两百多岁,而小树精已有三百多岁,并非小树精愚钝,妖化形一般要修炼五百年以上,只因为仇念一天分太高。
仇念一化形之初,眉山神母便认为她是个可塑之才,因此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仇念一,她也很争气,日夜修炼之下,将眉山法术其中的奥妙参悟大半。
而在这众多法术之中,有一道是关于助炼,使用此法术可以帮助其他妖怪缩短化形的时间,但相应的也会花费施法者一定的灵力。
耗费灵力对于仇念一来说,倒没多所谓,只是自从她的灵力受损,根基被毁后,很多原本能使出的法术都被削减甚至消失,而这助炼术是高阶法术,以仇念一如今的灵力来说,不知道……
“算了,试试看吧。”仇念一不再犹豫。
她先施法在樊花院外界设下结界,避免有人突然进来打扰施法,入虚结界的作用是,如果有婢女想要走进樊花院,那么她推门看到的将是一个虚假的樊花院,里面的仇念一也同样是假,其为真人所控。
设下结界后,仇念一让小树精背对她坐直身,而她盘腿坐在地上,压下灵力,左手摆平放在腿上,右手在空气画下一道法符,光亮沿着符咒,符咒形成后缓缓推向小树精。
仇念一额头流下一滴冷汗,助炼术对于施法者来说,本就是以法换法,并不舒适的法术,施法最重要的就是人能压法,但仇念一现在的灵力,却被助炼术压住,她感到灵力融进血肉,又被外力分割。
仇念一闭起双眼,但隔着眼皮滚动的眼珠却彰显她的难受:“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嘟囔道。
符印移到小树精背后分毫之内,却怎么也融不进去,在施法之下,小树精已进入无意识状态,仇念一在空中重新划出一道符印,为加强印,竭尽所能将助炼术融入小树精体内。
仇念一闭着眼,刺过她眼皮的亮光逐渐放大,在最后一瞬收缩,灵力几乎被抽尽,她再也没有力气。
……
“仇姐姐,仇姐姐,醒醒。”
恍惚间,仇念一感到有人摇晃自已的手臂,嘴里面还一直喊着她的名字,好似很担心,她缓缓睁眼,眼前又是一片阳光。
她遮住照射在她眼眉间的阳光,往旁边看去,是一个姑娘,穿着太傅府内统一的白色婢女装,头发用一个簪子随随便便束起,眉眼弯弯。
她不是设下入虚结界了吗?为什么还会有婢女闯入。
婢女看到她醒来,终于放心了,连忙扶她起身,眼睛有点点星光,一下抱住仇念一:“仇姐姐,谢谢你!”
仇念一的脑子清醒了些,能叫她“仇姐姐”的人并不多,她反挽过婢女的手臂:“你是小树精?”
她的语气带着肯定和欣喜,小树精也积极地回应她:“嗯!我化形了!我真的化形了!以后我也不用躲着别人了!”
仇念一当然也激动,既激动于自已能够帮助小树精化形,也激动于她还能成功使出助炼术,证明她的灵力还是有机会恢复到本来的样子。
只需要找到唤魂珠。
明天就是和郁西重约定好的日子,她大概率也会见到郁三生,莫名地,仇念一并不想欺骗三生。
当一个谎言说出时,就要用千千万万个谎言来弥补,她不想到最后和郁三生落得个势不两立的地步。
等适当时机,就跟他坦白吧。仇念一是这样想的。
“仇姐姐?你在想什么?”小树精看着愣了半天的仇念一,问道。
“没什么。”仇念一回过神,将手捂在小树精胸口的地方,试探她的灵力。
很可惜,灵力并没有增强,只是被助炼术强制化形而已。
她交代小树精:“你的灵力并没有做到化形的境界,今后你一定要多加修炼,尤其是,学会怎么做人。”
学会怎么做人,才能完完全全成为人,融入人的世界。
“知道!”小树精一口答应。
“你衣服哪来的?”仇念一疑惑道。
“隔壁房间,有很多哦。”
仇念一点点头,又道:“既然你化了形,你就不能再叫小树精,得有个像样的名字。”
“不能叫小树吗?”
“不能。”
“小树”算什么名字?仇念一低头沉思:“你原身是南方的一棵紫檀,那你就叫紫檀吧。”
“紫檀……好啊!”紫檀很满意这个名字,她不愿意为了成为人,就摒弃自已原先的身份,紫檀就是紫檀。
外门传来敲门声,仇念一撤下入虚结界,和紫檀一同打开外门,是太傅。
张敬方带着一个姑娘,站在院外。
“爹爹?”仇念一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位姑娘身上。
姑娘穿着灰色布衣,应该是附近百姓家的女儿,她低着头,端着手,有些拘束,却又不失礼仪。
“念一,爹爹给你挑了一名婢女,这丫头心思细腻,言行举止颇为机灵。”张敬方弯下腰,悄声说:“最重要的是,根据街坊所言,她为人老实,不会出卖主子。”
仇念一浅声笑,这义父确实为她花了不少心力,连婢女都查得那么详细,只是品行这些,怎么能用邻里人几句话就断定呢?
自已都不一定能完全了解自已。
“爹爹,我已经找到心仪的婢女,紫檀,过来些。”仇念一发现紫檀见着人还是习惯性地躲到暗处,便主动喊她靠近些。
紫檀小步小步地渡过来,张敬方有些惊讶,这姑娘看着确实不错,就是胆小了些,不过当念一的婢女,为人忠厚就行。
只是,念一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这姑娘真信得过吗?
仇念一知道他心中所想,再次对着他点头,意为:“不用担心。”
既然念一本人都相信这丫头,张敬方便也相信,他想要打发走那位平民姑娘,还未开口,就见这姑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张老爷,仇小姐,我求求你们,留下我吧,我可以不做婢子,做其他的也行,洗衣做饭,打扫房间甚至是刷洗恭房,我都行的!”
仇念一皱眉,心底升起一阵怀疑。
姑娘似乎看出仇念一对她起了疑心,又含着泪开口:“我爹爹说我是赔钱货,要卖了我,我不想嫁给那些病了的老爷,给他们冲喜!”
“爹爹,她说的是真的吗?”仇念一虽然可怜她,但也不会仅凭她几句话就百分百信任。
张敬方也存了一丝怀疑,叫来找人的下属,经查实,确实有这件事,而且,牙婆不止一次到这姑娘家中寻人,下属也是见这姑娘太可怜才把她找来,试一试。
“你起来吧。”仇念一想要扶起平民姑娘,可后者不依不饶,非要一个结果,仇念一见她这么倔,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贫女叫桃源。”
“桃源……”仇念一细细品味,是个好名字:“是你父亲取的?”
桃源眼里暗淡,摇头:“不是,是母亲取的,她说希望我能找到一个好归宿,但她在前两年因病去世了。”
仇念一垂下眼,如果桃源的母亲还在,想必她也不会同意卖自已女儿的,不过,在这个时代,男性权重,她的母亲也未必能抵抗得了。
“行,桃源是吧?我这个人比较多事,只用一个婢女,怕是不行,就留下你吧。”她又转头对张敬方说:“爹爹,两个婢女就够,不用再招了。”
“好。”
桃源内心的防线终于被无尽的喜悦冲垮,原本以为余生全是噩梦,现在终于找到一线生机,虽然不知道她的主子是否和善,但就算是死在仇念一手里,也总好过死在那些下流老头的胯下。
“谢谢主子,谢谢主子!”她向仇念一和张敬方连连磕头。
晚上,郁三生坐在书案前临摹字帖,他的字强劲有力,又带有自已独特的字锋,让一旁的扶风啧啧称赞。
“你小子,一直守在旁边做什么?”郁三生奇怪道,以往他练字,扶风从不打扰他。
扶风笑着:“听说二皇子前天放走一个女刺客?”
郁三生顿住笔,但也只是一秒:“从哪听来的?”
“今天属下进宫,听守卫说的,不过他只是说二皇子疑似遇到一个女刺客。”扶风有意逗郁三生:“若不是您有意放过,那名刺客又怎么逃得了?”
郁三生又一次停下笔,但这次,笔尖的墨汁点到宣纸上,渐渐晕染开,丝丝墨如细绳般绕住郁三生的思绪。
不知为什么,郁三生莫名很信任那姑娘,下意识便觉得她一定没有谋害人的心思,至于刺客什么的,守卫经常疑神疑鬼,许是那姑娘干了什么奇怪的事。
想来,那姑娘确实什么奇怪的事都能做出来,连他的玉环也敢动,不知道他是堂堂北垣国二皇子吗?一声令下便可以砍了她的脑袋。
为什么会放过那姑娘?郁三生也不知道,但那姑娘逃跑的时候,背影很像一个人,究竟像谁,倒也想不清了。
郁三生彻底放笔,心思不在字上,就没有练字的必要,他坐下,回避这个话题。
他问:“明日申时,就是父皇定下的时间,你可知,是为何事?”
扶风听此事,正色道:“听闻,民间怪事频出,属下猜测,皇上会派两位皇子前去解决,依最后结果选出……选出太子人选。”
郁三生点头,又道:“怪事?”
“是,据暗卫汇报,说是妖邪作祟。”
“胡说八道!世上何来妖邪一说?”郁三生脸上满是愠色。
扶风一愣,看着反应过激的郁三生,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接口:“许是有人以妖邪之名行凶,一切得查了才知。”
郁三生无言,放在案角的手逐渐收紧,青筋暴起,他闭下眼,凝神道:“你下去吧。”
“是。”扶风不再多留,他知道这会谁也劝不住郁三生。
待出了门,扶风深深叹气,明白郁三生是想起了关于他母亲的谣言,当年苏皇后崩逝后,宫中有传闻,苏皇后是妖,被皇帝囚禁多年,最后被赐死。
身为一国之母,此传闻本应该是无中生有,可怪就怪在,皇帝明明与苏皇后感情真挚,为苏皇后屡屡破规,甚至让苏皇后住进乾宇殿,与皇帝时刻不离。
但皇帝确实在登基前,便将苏皇后锁在敬王府上,登基后,依旧将苏皇后困在乾宇殿,苏皇后身边的婢女,都是固定的,仿佛其中有什么天大的隐情。
大多数人,都是只有在帝后大典上,才见到苏皇后真容,但也是仅仅一面,苏皇后是真的美呀,那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晨光洒在苏皇后妩媚的脸上,为她增添光辉,此女只应天上有。
也因此,宫中关于苏皇后是妖的传言越来越真,传到郁三生耳中时,已非常刺耳。
郁三生对此极其生气,那会还是苏皇后崩逝后的第七天,宫人的传言,对她是大不敬,郁三生一气之下,处死了三个宫女一个太监,皇帝得知此事,大怒,下令若宫中再有此传闻,对造谣者格杀勿论。
自那之后,与其说郁三生不信妖邪,倒不如说他恨极了妖邪之说,他的母亲是最无私最善良的女人,怎么会是妖!
扶风本以为过了五年,郁三生会放下心中对妖的憎恶,现在却发现,始终是空谈。
就扶风来说,他倒不怎么讨厌妖,人分善恶,妖也有好坏,如果温润的苏皇后真是妖,那也一定是个好妖。
至于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妖,他并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