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寨的记录中只有姓氏,很难确定此“吴小姐”就是彼“吴小姐”。
这位“吴小姐”一身质朴男装,尽管她所有行李加起来只一支布包袱,周身清雅气质依旧难掩。
这里看过旧寨记录的只有姚府,经他这么一提醒,冯翼遥不由回想起刚才集会上的小插曲。
众人互相介绍自已,吴小姐听到他名字的时候,眼神笃定,语气中满是虚心求教:“是《楚辞》‘漂翻翻其上下兮,翼遥遥其左右’吗?”,在得到冯翼遥的肯定答复后,对方朝他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如果按姚府看到的记录时间来算,戊申年应该是一九零八年,确实比较符合那个时代的特征,基本可以确定吴小姐就是吴氏。
到了众人暂住的小楼,吴小姐主动跟收留自已的恩人们讲出她的故事。
吴小姐本名吴碧云,是北方一大户家的女儿,从小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
后来,树大招风。
引来了马帮,他们闯进家里,之后,一切都没有了。家里的人死的死,跑的跑。
幸运的是,马帮只图财。
那年月,自已都没法吃饱肚子,树倒猢狲散,又怎么会有人主动接济呢?
马帮堂而皇之的进入府里,吴碧云的父亲试图凭一已之力制止他们的不道德行为,结果被一群人围在圈里打了一顿,一向仁厚的吴老爷就这样彻底损了身子,从此一蹶不振。
他不明白,自已凭双手吃饭,待人接物宽厚有礼,明明有很多人都自称他的朋友,怎么到了现在,个个都“爱莫能助”?
没过几日,父女二人知道这里已非安身之地。因为,另一伙马帮准备夺人房产占人女儿了。
二人有所耳闻,惊慌之下,逃出了本地。
路途的颠簸和长期的饥饿让本就羸弱的父亲撒手人寰,留下吴碧云独活于世。
故事最后,她听小贩说南方有个鲜有人知的民族为避世代代定居于密林里,不为人所扰。
她把所有的积蓄给了小贩,只求他带自已去,路上不必管自已死活只用照常赶路,自已跟着就好。
小贩找到了当时路过的王大哥,同意了。
年仅十七八的吴小姐,孑然一身,带着父亲的骨灰到了清抚,一步步到了他们眼前。
***
清抚在那个年代并不叫“清抚”,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深山。
这里的族人秉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健康生活习惯,一日两餐,但对于这群过惯了夜生活误闯进来的人来说,两顿饭显然是不够的。
寨子只剩虫鸣鸟叫,很多人家早就歇下了。
小屋里,年轻人们围坐一圈,中间放着烧柴的小盆,他们在开睡前座谈会。
吴小姐坦白自已的身世,实际上,大家也无意对吴小姐隐瞒什么,只说他们计划要去某个地方但是现在时局不稳,才会四处收集消息。
吴小姐到底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到了这梦寐以求的避世深山,她稍微卸下些防备,很快加入了当晚的谈话。
谈话核心是当天收集到的消息,寨子里有男丁的住户每周会轮流值守山寨,一防猛兽,二防入侵。
今天是轮值的人换休的日子,轮换下来的人是团里叫赵筠苍和王闲的两个游客。
他们这周跟寨子里同样值守的人混了个脸熟,同样得了一个不知算不算收获的消息。
值守本来就没什么娱乐,值守队伍里的一人为打发时间,告诉他们老一辈传下来号称值守的真正原因:
时间距离现在多远不清楚。
只知道迫于当时的环境,又加上又有流民为裹腹选择结队流窜劫道。
当时女人们自发的去寨子周边深山里找找能吃的野菜,男人们则在护卫寨子安全的同时也会抽空去山里碰碰运气。
族人们都尽力维持着家人的温饱。
寨子里有一位年纪在六十岁左右的老妇,事情就发生在她身上。
一天老妇去山里寻野菜时,因为近处能吃的野菜都被挖了个精光。
她想为家人出一份力,不自觉的越来越往林子深处去,再也没回来过。
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乡民进山,
无意间看到远处有人形样的动物蹲在满是腐叶的林子里,佝偻着把头埋在捧着什么的双手里认真啃食。
开始乡民不在意,以为是山里的野兽在进食。
只要不惊动它,避免双方冲突伤害到自已的话,都会当做没遇到过,悄悄换条路找吃的就行了。
乡民保持进来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背对着来路返回。
那只野兽听到了声响,突然转头,脖颈扭转了几乎180°,停下了动作正对着这边。
当事人瞬间一惊,他看见那兽面上鲜红一片,模糊了五官。
默契的是,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乡民有了更多的时间观察对方动向。
至于为什么说对方是“人形样”?
乍看对方身影跟人相似,但它突然转过头来乡民十分肯定— —那是自已从没见过的动物!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山里树木又高大蔽日,只有零星的阳光透下来,寨子里的人视力并不差。
奈何没见过这东西,实在分不清究竟是什么。
乡民当然也不怵,没点本事也不会进山谋生。
他小心变换姿势,悄悄将背上的枪勾下,缓缓掰动保险,以防那野兽突然朝自已扑来也好采取措施。
毫无预兆的,野兽迅速回身,两三下就隐身山林。
跑了?
到了第二天凌晨,天刚擦白,村里的值守拉响了枪。
各家青壮年立刻跳下往声音来源去了……
往常有情况最多三四个小时,家里男人们就会回来了,大多都是虚惊一场。
奇怪的是这回,天空大白了也没什么动静。
女人们也知道这回情况的特殊,但是并没有人轻举妄动,大喇喇的打开自家大门查看情况。
这是大家约定好的。
于是,打开自家紧挨床铺的暗门。
小心叮嘱自家孩子一番,带着孩子转头钻进暗门……
这是每家建房时候的硬性安排。
起初就是为了隐居才住进山林的,当然要有防御外族人侵入的自救措施。
之后形势稳定,也就弃用了。
但族人过惯了这种生活,不想再入世,也就留在了当地。
一直到了当时那个年代,局势有了新变化。
各家才又将世代留下的地下通道启用,为的就是这一天。
每户通道都只通向一个地方,它能将所有人口汇集到寨子中心的地下。
很快,进入通道的众人转到此处。
看到男人们也都在,安心了不少。各家的人陆续挤进来,族长见人来齐,将凌晨发生的事向族人公布:
昨晚,值守的人发现有东西进了寨子。
大家先是用火驱散,又是弓箭恐吓,再是张网抓捕,作用都不大,情急动了枪,闯进来的东西才逃走。
开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
其中,有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把自已前一天在山里的遭遇说了出来。
众人一合计,认为事情还是比较棘手的。
当即决定,等天亮之后,一部分人继续在寨子值守。
交待好女人们看护好孩子的同时,多备着些干粮之类,好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留守的女人们战战兢兢,等了有些时间。
一直接近晚饭时间,才见男人们悉数回来。
一个个神情古怪。
去的时候个个斗志昂扬,怎么回来了反而是这副模样,一个个都不出声。
也不知到底遇上没遇上,是怎么个结果?
且不论他们三缄其口,族长那头也是一副左右难为的样子,似乎不知从何说起这事。
最终,还是需要有人来转述的……
众人追上山,得到两个可能:
一是,那野兽近前看着像是虎,只是身影偏瘦了些。
仔细辨认,又不像那么回事,一时间还真难确定究竟是什么。
另外,它休息的地方有些人类的衣服布料。
看式样像是不久前进了山没回来的老妇的,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二是,那野兽的长相。
有人觉得那张脸仔细看看,像是那走失老妇人。
难不成那虎能是妇人变的?
想归想,但终究没人将这事摆在台面上来说,大家觉得光想想就够瘆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