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死了。
皇城的丧钟一声又一声,传去很远。
徐妍玉站在观星台上,身上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她的秘密似乎也随着皇帝的驾崩画上句号。
但她知道没有。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过几息,太子踱步站到她身边,轻笑一声,“我有一事很好奇,还望县主解惑一二。”
“什么?”,徐妍玉的声音很轻,发在风中飞舞。
“县主为何对赵时渊情有独钟?”,太子玩味地捏捏手,“这个问题我一直弄不明白。”
徐妍玉柳眉一动,没有解释。
太子也不恼,他笑道:“好了,既然县主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吧,不过你确定事成之后要带着赵时渊一起走?”
徐妍玉瞧着前方的塔楼没有回头,“我这个要求也算不得什么。”
太子点点头,“的确,不过……”
“不过什么?”
“他在赵二手里”
徐妍玉刷地转过头来,“什么!我不是说过不准动他吗?”
太子连忙安抚,“这还不是他惹出了祸事,没动他,只是暂时关了起来。”
徐妍玉闻言这才平静些,“他怎么了?”
“他把李家的虎符给了老三。”
徐妍玉皱眉,太子见状,“你说,都这样了我还让赵二留着他,可不是还记得同你的约定吗?妹妹——”
听见这个称呼,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徐妍玉厌恶道:“别叫我妹妹!”
太子笑笑,笑容毫不掩饰地恶劣,“可是你就是我妹妹啊,我的——亲、妹、妹。”
徐妍玉冷了脸扬起手一巴掌就朝太子扇去,却被太子一把牢牢握住,他脸上笑容淡了些。
“以下犯上?”
徐妍玉闻言似乎清醒了些,这个人从今天起就是这天下的主人。
一下子挣脱太子的钳制,徐妍玉转过身将手放在栏杆上深呼一口气。
脚步声渐远,徐妍玉终于忍不住扶着栏杆干呕。
她的身世是她最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是明帝的亲生女儿。
她的母亲——清河公主也是明帝的亲生女儿。
她是他们乱伦的产物……
徐妍玉抬头看向无尽的天边,黑沉沉的,似乎要下雨,她想到五岁那年的那天也是一样的天气。
那时她还小,摘了一束花,调皮地甩开宫人打算回宫给她的母亲一个惊喜。
进了母亲的宫殿,她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宫女侍卫和太监值守,当时的她太小也没有多想,压制住内心的快乐偷摸寻找母亲的踪迹。
终于——她在母亲的寝宫外听到一些声音,眼瞅大门紧闭,她机灵地绕到另一边的窗户,那里是时常开着的。
不高,她可以翻进去。
“嗯……不……不要……”
母亲的声音很怪异,她很好奇便抓紧翻了进去,忍不住从屏风后探出头朝母亲的床榻看去——
她的眼睛蓦地睁大,她看见那道时常着明黄色衣裳的男人正压着自已的母亲,两人浑身赤裸四肢交缠。
她自小就在宫里,知道这是什么。
花落在地上,她惊恐正要收回眼便对上了那双漂亮的、含着泪水惊恐的眼睛。
那是她母亲的眼睛。
她记得自已很机敏捡起花迅速原路翻了出去,躲到了花园一处死角。
那一天她没有被找到。
那一天她的母亲终于疯了。
其实她早就疯了。
徐妍玉想,也许是她再也不想疯了。
所以,她死了。
那年,五岁的她被送出皇宫。
可那噩梦并不会被送走,它会一辈子就缠着她,至死不休。
……
地牢。
确认三皇子已经拿着虎符潜逃出京正,赵定元再次来到地牢,这一次赵时渊再也没有任何活下去的筹码。
阳山县主又如何?赵定元心中讽刺。
就在他要动手先杀了那贱婢泄愤的时候,赵时渊说了一句话。
“二叔在找赵定柏的遗物吧?”
赵定元眯眯眼,不确定赵时渊知道些什么。
“赵定柏也是,尸体没到,东西先送到我手上了”,赵时渊的语气波澜不惊。
赵定元一下子掐住赵时渊的脖子,“东西呢?”
赵时渊被掐得咳嗽一声,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二叔……你掐疼我了。”
赵定元盯着赵时渊毫不畏惧的眼睛几息,终于一把松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吧,条件。”
赵时渊摸摸脖子,揉了揉,“我的条件也很简单,我欠她一条命,二叔放了她吧。”
安能知一直靠在墙壁上,从两人谈话起她就想到小院子的那个匣子,里面装的是赵定柏与外敌勾结的证据。
如此看来赵定柏是知道这件事的,他很在乎那些东西。
可为什么呢?难不成那些东西竟是真的?
不过,就算赵定柏真的勾结外敌,现在他已死了,只要赵时渊只要不说,或者将这些东西毁掉便死无对证也算是了结。
赵定元现在为什么又非要赵时渊将罪证交出来呢?难不成是怕他将这些东西交给皇帝,会引起皇帝猜疑吗?
赵时渊是赵家人,怎么可能会这样干呢?
安能知隐隐摸到什么,她在有限的谜团认知里打转。
“你的雁卫已经撤走,已经没了接应的人,你要我怎么放她?”,赵定元问。
“放我们出去,我自会找人送她走。”
赵定元笑了笑,“万一你们都走了,二叔可得不到那东西了。”
赵时渊道:“二叔说的什么话,我是赵家人能去哪里,你可以派人跟着我们,更何况……”,他朝赵定元笑笑,“我娘的骨灰还在二叔手上呢。”
直到被赵时渊带出地牢,安能知还是一脸懵逼又掺杂震惊。
赵时渊的娘,徐雯慧的骨灰怎么会在赵定元手里?
好端端的怎么会将人烧成骨灰?
大宣人亡均是入土为安,烧成骨灰那便是挫骨扬灰,不入轮回没有来世的,这同杀人父母没什么两样。
所以徐雯慧为什么死后为什么会被烧成骨灰?
赵定元不是赵时渊二叔吗?
用自已亲侄子母亲、自已亲大嫂的骨灰要挟赵时渊就范,会不会太歹毒了些?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安能知身体疼痛难忍,脑子也痛起来。
浑身是伤,腿还骨折了,安能知就没吃过这种苦。虽然被赵时渊一手扶着,还是艰难不已,终于赵时渊像是忍不了了一把将她抱起。
安能知顺势环住赵时渊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赵定元为什么要拿你娘的骨灰要挟你?”
“阿丑你话很多”,赵时渊似是嫌弃。
安能知不在意,她道:“我看你二叔对你也不好,你和我一起走吧?”
“跟你走?”,赵时渊笑,“你养我啊?”
“不行吗?”
安能知想了想好像还真不行,她没有什么营生可以养活两人。于是,她道:
“我让阿渊接活儿养我俩。”
赵时渊似乎被安能知的发言惊到,“你那阿渊知道吗?”
“没事,他……他不会介意的。”
赵时渊顿时觉得安能知真是厚颜无耻,他说:“他欠你的?”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安能知自然道。
“天经地义?”,赵时渊笑了,“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赚钱养情人的情夫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情夫?
安能知闻言浑身上下跟上了麻药一般,浑身的疼痛在这一刻就都停住了,她道:
“情夫?原来你还是对我有意的啊。”
赵时渊闻言黑了脸,“你身上不痛了?”
“痛啊”
安能知的确痛,但是这种情况下她能怎么办?只能硬挨。
“身上的痛还堵不上你的嘴?”,赵时渊嘲讽一句。
“赵时渊你没有心,我受伤不都赖你?”
“对,我没有心,随你怎么说。”
“你!”
两人有来有回地拌嘴,赵定元走在两人前面,没一会儿走进一片树林,没走多久忽然停住脚步,身边的侍卫瞬间警戒起来。
前面就是马车,他们要坐车走,然而原本候在此处的马夫却不见踪影。
赵定元一挥手,几个侍卫持刀警惕地朝马车走去,等走到近前一人刷地用刀去挑马车车帘,马夫死在了车里,肚子上插了一把刀,血流了一地。
就在众人被这一幕吸引住注意力的时候,只听“咻咻”几声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暗箭朝赵定元一行人破空而去,几个侍卫防备不及被伤倒地。
这时有什么东西朝人群投掷而来,只听“砰砰砰”几声爆炸声,烟雾四起,人群被冲散,一群黑衣人借着烟雾混入其中,将赵时渊往一边带。
浓烟中赵定元一声呵:“杀无赦!”
侍卫们反应过来持刀就朝烟雾里冲,敌我不辨一时倒是束手束脚。
赵时渊抱着安能知快步往树林一头走,几个黑衣人护在两人身后,忽然一柄长刀咻地飞来被黑衣人打飞“噌”地钉在树上,赵定元持刀带着几个护卫追了上来,他目露凶光:
“杀”
一声令下,几人快步朝这边冲来。
安能知心中一寒,从刚开始的“杀无赦”到现在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赵定元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放过赵时渊,答应赵时渊的要求不过是骗人的幌子。
他要杀赵时渊。
且退且战,地牢的护卫被调了过来,黑衣人只剩下五六个渐渐吃力,寡不敌众败是迟早的事。
退到一个山坡前,身后是陡峭的坡,凸起的石头,灌木杂草丛生。
安能知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知道,以自已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自已滚下去真的会归西。
“时渊,我劝你将东西交出来,二叔还能留你一命”,赵定元一行人持刀站在不远处。
“不是我不愿,而是二叔你不好好遵守约定”,赵时渊抱着安能知面不改色。
“这哪能怪二叔?这些人摆明了要救你走,你若逃脱东西我自然拿不到,二叔这才出手”,赵定元皮笑肉不笑,“这样吧,你将这女人交给他们,你同我走,然后让他们将东西送来换你如何?”
安能知没等赵时渊回应,想都没想道:
“不行!”
赵定元冷冷瞥了安能知一眼,“这里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安能知丝毫不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可能让赵时渊活着,你会杀了他!”
“他是我侄儿,我怎么会杀了他?”,赵定元尽量让自已语气柔和了些。
安能知冷哼一声,“会不会你心里清楚,拿侄儿母亲骨灰要挟,你倒真是他的好二叔,怎么?敢做不敢当?”
“你——”
赵时渊眼眸微垂,看着女人并不怎么好看的侧脸,“阿丑……”
安能知转过头来,“他不要脸,你给他脸干什么?他往你伤口里戳,你戳回去啊!”
赵定元已经沉了脸,他不理会安能知,只是看着赵时渊道:“时渊,你想好了吗?别忘了你姓赵,你活着的一天都姓赵,可不要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人和事犯傻。”
“我娘的骨灰呢?”,赵时渊问。
“自然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放心你娘的骨灰这些年来日日接受供奉。”
“是吗?”,赵时渊略起眉眼,“二叔将骨灰给我,那东西我便给你。”
赵定元似有犹豫,眉眼逐渐阴沉。
赵时渊又道:“二叔,刚才在地牢二叔就没信过我吧?你在想我说的东西到底在不在我手上吧?”
赵定元阴冷地看来,赵时渊慢条斯理道:“前年二叔七月丢了一封密信,是吗?”
赵定元眼睛微睁,哪怕掩饰地再好,安能知还是捕捉到了。
“还有去年,二叔手底下有一人不知所踪,至今都未曾寻到……”,赵时渊唇边泛起一丝笑容,他道:
“二叔,无论这天下之主最终是谁,那些东西二叔都不想被递到上面吧?”
什么意思?怎么扯到天下之主去了?安能知疑惑。
赵定元脸色变了变,终于他似感叹一般道:“时渊,你长大了。”
赵时渊道:“三日后,飞鸾桥。”
“三日?”,赵定元皱眉,“明日。”
赵时渊摇摇头。
“后日。”
赵时渊摇头,“东西如今不在我手上,三日后才能拿到。”
赵定元闻言眼神暗了暗,似是犹豫一番,“那便三日后。”
被黑衣人护着离开,上了马车,安能知道:“三日?那他岂不是会在这三日想尽办法截获那些东西?”
赵时渊正低头用木棍给安能知固定断掉的腿,“他截不到的。”
安能知诚恳道:“你还是别小瞧你二叔,将军府现在在他的掌控之下,赵家军也在他的掌控之下,只要他想没有什么截不到的。”
“那他也截不到”,赵时渊语气几分嘲讽。
安能知闻言眼珠一转,“你不会是骗他的吧?”
赵时渊用布条将腿缠好固定住放在一边,他抬起头来笑了笑,“阿丑倒是不笨。”
安能知倒是有些惊讶赵时渊刚才的临危不乱,那种情况还能撒谎。
“那你藏在哪了?”
“你猜”
不是很想猜。
安能知道:“总不能还在那个院子里吧?”
赵时渊笑,“阿丑真聪明。”
安能知觉得不可思议,“他没有派人来翻找过吗?”
“你觉得呢?”
安能知很讨厌赵时渊的反问,她还是道:“那他派的人也太不中用了些。”
赵时渊摇摇头,“不是不中用,那东西就算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知道那就是。”
“啊?”,安能知好奇了,“你到底把它放在哪里了?”
“回去你就知道了。”
“回去?”,安能知皱眉,“我们还要回去那里?他们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地方了吗?”
赵时渊看着安能知,“那阿丑有什么好去处呢?”
安能知一时间倒是明白过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以赵定元的势力,只要他们还在京城被找到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们还不如先回去拿到那东西,主动暴露在明处也是一种以退为进。
马车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城郊的小院,安能知被抱了进去。
赵时渊将她放在床上朝门外的黑衣人看去,黑衣人见状这才上前单膝跪地行礼。
“见过公子!”
赵时渊长身玉立,神色淡淡,眉眼冷峻,声音极冷,“谁允许你们擅作主张?”
安能知正坐在床上瞧着赵时渊刚才给自已绑的短腿,闻声蓦地睁大些眼睛看过去。
什么情况?擅作主张?
黑衣人闻言看向赵时渊的身后,眼神欲言又止,安能知心道,看来自已听不得后面的话了,谁知下一秒听到赵时渊道:
“没听清?”
黑衣人依旧单膝跪在地上,这才恭敬地垂下头去。
“属下知错!我等不得公子召见的确不该擅作主张。可是那日瞧见属下您的雁卫似有异动便跟了上去,谁知道刚追上便发现雁卫中出了奸细,将那老妇一家人杀尽,属下便将那人抓获严刑拷打,这才……这才寻到公子何在”,黑衣人说罢便不再言语
“老……老妇?”,安能知声音一颤,“什么老妇?”
黑衣人飞快抬眼瞧了瞧赵时渊,见他面无表情,大着胆子继续道:
“徐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