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难以窥见天光的夏日午后。
空气绵密,烈阳炙烤大地,燥风肆意卷起尘土,呼吸被闷热的窒息感死死攥住。
女人被掐住脖颈挣扎着拖拽在地,一直从寂静无人的花园拖进假山里狠狠丢在地上。
“咳……咳——”,女人伏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嗓音嘶哑,脸上尽是痛苦的泪水,她的脖子已然被掐得红紫一片。
“求——求求你放过我……”
“放过你?”,男人冷笑一声,“那谁放过我?”
女人呼吸缓了些,她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抬起头看向男人,恐惧没有散去,身体还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我……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保证?”,男人漫不经心地笑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哦?那你拿什么保证?”
“我……”,女人嗫嚅一番,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的女人,轻易窥见女人没有退路的胆怯,语气骤然森冷:“你要知道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守住秘密。”
女人猛地抬头看过去,疯狂摇头,发髻散乱而下。
“不!我不会说出去的!别杀我——”
男人摇了摇头缓缓俯身弯腰,看着女人美艳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可惜。
“现在不是我说了算了。”
这人话中有话,女人愣住,“什……什么意思?”
男人并不回答,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朝假山而来,女人闻声看过去瞧见来人时瞳孔猛地一缩,惊愕喊出口:
“……爹?”
短暂的惊愕后,女人脸上瞬间露出一丝看到可靠之人的惊喜,她正欲开口,下一秒便看着身边男人朝那人说了句:
“她都知道了,您拿个主意。”
空气凝滞,女人浑身一僵像是想通了两人之间的关窍,她的生死在就这两人一念之间。
窒息的恐惧瞬间占据了她的大脑,她惊慌地跪行两步攥住男人的衣摆,“爹,我不会说!我不会说的!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吧!”
那人低头瞧了一眼狼狈的女人,眼中似有疼惜之色,他抬眼看向假山外的湛蓝无尘的天空问男人:
“他到哪了?”
年轻的男人想了想回答:“应该还有一天。”
“是吗……”
沉默,短暂的沉默。
女人的心不受控制地在沉默中狂跳。
终于那人低头看了她一眼,下一秒她被猛地掐住脖颈,只听咔嚓一声,女人瞪大着眼睛嘴角流出鲜血……
冷汗从额头落下,赵时渊没了睡意,他起身打开窗户,外面是皎洁的月色,一路霜华铺了满地,夜色越发悄寂。
“她去了哪?”
“禀公子,梨花县”
赵时渊眼眸一转,似乎在想这个地方,“梨花县?”
“是的,离京城十日的路程,那自古以来地方人才辈出,说起来倒是个好地方。”
“呵……”,赵时渊轻笑,“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以为自已跑到梨花县就算了了?”
暗卫犹豫片刻,“那……那我去了结了她?”
赵时渊轻摇头,目光落到夜空中的月上,“不必。”
暗卫低头颔首道:“是。”
赵时渊忽然想到什么,“可打听出来上次说的江湖上的高手了吗?”
暗卫面露难色,“这些高手轻易不得见,无法确认。”
“是吗?”赵时渊将手放到窗台上,“那便算了。”
“是”
“下去吧”,赵时渊挥挥手。
暗卫迟疑一番还是道:“公子,宫中似有异动……”
“知道了”
瞧着赵时渊不咸不淡的样儿,暗卫还想说些什么还是没有开口恭敬地退了下去。
日头正好,安能知在前面的茶棚稍作歇息,这里大都是南北往来的商客,一时间倒是听到不少趣味。
“还得是会投胎啊,我们这些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比不得那些个窝囊的公子哥,家里当官随便如何折腾。”
“可不是吗?对了,你们听说了吗?那事儿——”
“什么?”
“赵老将军病故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说起来赵老爷子年轻时候征战沙场可真是……”
安能知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住。
赵时渊的爷爷病故了?
这刚死了爹又去了爷爷……
安能知心中隐隐作痛,直到被马夫催促上路,她依旧恍恍惚惚。
“我说你到底还去不去!”,马夫催得烦了,语气不太好。
脑子里闪过和少年赵时渊相处的一幕幕,安能知缓缓闭上眼,心中苦笑。
果然,还是放不下。
“不去了,回京吧。”
那马夫忍不住想骂上一句,但终究看在钱财的份儿上闭了嘴。
从此处回到京城需要三日,安能知日夜煎熬,思念排山倒海而来,心像是被攥住,脑子里想的竟然都是赵时渊。
不知道他如今如何?
赵家,阖府庄严肃穆挂了白。
赵时渊踱步走到灵堂,里面跪了一地缟素。
“来了啊”,赵定元跪在灵前扭过身看着赵时渊,“给你爷爷上炷香。”
赵时渊接过仆人递的香,依照礼制规矩地上了香。
“时渊,如今家里就剩下你我叔侄二人,别再怄气了,回来吧。”,赵定元言辞恳切。
赵时渊瞧着大堂中央的棺材面无表情,“香我也上了,我该走了。”
灵堂内的众人闻言大气不敢喘一个,赵定元默了片刻起身朝赵时渊道:“时渊我们谈谈。”
赵定元率先走出去,赵时渊脚一动跟了上去。
回到小院,安能知忐忑一番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四下查看,赵时渊不在。
心下松了一口气,安能知坐在桌边心绪如麻,这一坐就等到天黑。
终于安能知饿了,自已简单煮了面吃,又继续等,这一等竟不知不觉睡去,等到睁眼已经是第二天。
安能知再也等不下去,去了城里,绕去将军府附近,前去吊唁的人不少,盘查得也严,她只得跑去街头巷尾这种消息灵通的地方,最后她去了徐嬷嬷家中。
“你说这家人?前几日搬走了”,说罢那妇人就要关上门。
“那您知道他家为什么搬走吗?”,安能知忙问。
那妇人闻言笑了笑,“说起来也是件喜事,他家当家的被大人提点,带着一家人跟着大人去赴任了哩,可算是高升呢!羡慕哟!”
“是吗?”,安能知露出一丝笑容,“多谢。”
门被关上,安能知走在街上回想着刚才妇人的话,不知为何心中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哟呵,你这女娃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安能知抬头一瞧是那日给她抄书活计的老者,她微微带笑,“是啊,回来了。”
忽然,安能知心中一动,“老人家,您能说说上次那个主顾是谁吗?”
老人家脸色变了变,安能知忙解释,“我不是为了绕过您接主顾家的活儿,实在是那笔钱对我来说帮了大忙,我很是感激,想要记住恩人的姓名。”
老者脸色这才好些,但他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晓得,主顾家派了小厮来的,我曾问过人家但人家不肯透露。”
“这样吗?那真是可惜了”,安能知眼眸一垂。
老者一手捋着胡须,想到安能知那手字,“我看你这女娃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要不要继续跟着我抄书?”
安能知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夜幕降临,安能知回到郊外的小院,赵时渊还是没有回来,她抬脚去书房子准备找些书打发时间,免得自已胡思乱想。
推开房门,书房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赵时渊的东西一向是要放得规整的,安能知则不同。她的东西有时候随手可能就丢在了某处忘记了,之前他们的小家都多亏了赵时渊才能井井有条。
走到书桌前,安能知发现案桌上多了一个小匣子,她靠近些手抚上匣身有些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想了想赵时渊的气人,安能知并不觉得他的东西有什么是她不能动的,她伸手打开匣子,映入眼帘的东西却让她呆在原地。
小匣子里装满了一张张泛黄的纸,而最上面一张上的字安能知再熟悉不过。
那是她的字。
安能知微微弯腰垂首,定眼看清纸上的内容心中似有惊涛袭来。
这一匣子竟是她抄写的佛经!
那个大方的主顾便是赵时渊。
安能知的指尖落到纸面上轻轻一颤,唇边勾起一丝笑,苦涩又复杂。
忽地,安能知想到离开的徐嬷嬷一家,再一想到赵时渊明显给自已的银钱,一个清晰的猜测浮上心头——赵时渊在送走她们。
送走徐嬷嬷一家,也送走了她。
为什么?
安能知不由细挖赵时渊此举的目的。
显然不难猜出,他要她们离得远远的。
可为什么要她们离得远远的呢?
安能知一下子想到那个藏着赵家谋逆罪证的匣子,想到李舒昱给的虎符,想到赵老将军的死……
在一团迷雾中安能知感觉自已似乎快要摸到些什么,但始终什么都摸不着,她像站在真相边缘徘徊的旅人。
这样的未知让安能知恐惧。
到底会发生什么才会让赵时渊要将她们都送走?
安能知忽然轻笑一声,只怕赵时渊没想到自已会回来吧?毕竟最开始连她自已都没有想到。
思绪万千,将匣子合上放好。
安能知走到书架上指尖划过一本本书,她的指尖停在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本泛黄破旧的书,有些打眼。
安能知不确定是之前没瞧见,还是赵时渊不久前放上去的,她将书小心地抽出,坐到椅子上将书放到桌面,眉目一扫发现这严格上来说并不算是书。
这只是用线装订成册泛黄脆而薄的纸张,有的地方参差不齐,但看得出珍惜,小册子被它的主人细心地包上了一层稍硬的纸张作为封皮,上面素净一片,没有落下一个字。
安能知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纸上用带了颜色的笔墨画了充满童趣的几棵小树和几朵小花,最顶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春天。
翻开第二页,三个手牵着手小人映入眼帘,他们身后是一个简笔的大房子门匾写着赵府,小人都咧着嘴大笑,安能知注意到最高的小人头顶似乎不小心溅上一滴墨。
这幅画的最上面落了几个大字——我、娘亲、爹爹。
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安能知唇边不由带着清浅的笑意往后一页一页地翻。
小小人掏鸡逗狗、上房揭瓦、御马踢球……都被画下,看得出小人很是调皮。
安能知从这随手涂鸦中窥见了这个孩童成长的时光。
有字的纸页并不多,很快安能知再次翻到一张。
画中鬓边戴了一朵绯色花儿的女人正在山坡上翩翩起舞,一大一小站在一边看着,天上有几只鸟儿。
纸面右侧落了几个字——回雁舞。
回雁舞?
安能知想起来,这是独属大燕的名舞,舞以思念为题,张扬又热烈。
继续往下翻,直到翻到与之前画风完全不同的一页。
一个小人坐在地上哭泣,他的面前是一个大大的土包,画的边上写了力透纸背的三个大字——为什么。
安能知往后翻了翻,惊悚地发现后面几页都是密密麻麻的为什么,直到最后一页。
这一页画了两个小人,高的那个头戴了那朵绯色的花儿,她拉着身边矮矮的小人,两人身边有山有水,他们的脸上是大大的笑容。
安能知的目光落在纸面上久久不能移开,她能够确定这是赵时渊的小时候画,其中有一页还胡闹一般地盖了赵定元和徐雯慧的私印。
眉心微微蹙起,安能知翻回到那个小人和那个坟包,这张应当是徐雯慧逝去,赵时渊悲痛之下画的。
不难从孩子这页画作上的“为什么”和后面几页触目惊心的“为什么”的稚嫩笔迹中窥出当时执笔人的滔天愤怒和哀伤。
看来徐雯慧的死对赵时渊的打击很大。
安能知又翻到最后一页,这一页尾声只有他和徐雯慧,像是为了纪念,但她总感觉哪里有些违和。
终于,在她翻回到一张一家三口的画作时发觉了哪里不对劲。
没有赵定元。
徐雯慧逝去没有赵定元,最后一页也没有赵定元。
难不成那时候赵定元悲伤过度已经自请离京驻守边关?所以画作上才没有了他?安能知兀自想着 。
想不出个所以然,安能知细心将画册合上归位,揉揉眉心走到门口。
月色如霜。
她现在很想赵时渊,很想见到他。
想问他去了哪?想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问他爷爷的逝去难过吗?想问他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做这些事?想问他这画作的事……
最后,安能知发现其实自已想问他的从来都只是一个问题:
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