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汪骏山的交谈之中,我无意识瞟了一眼时间。虽然才16点14分不算太晚,但窗外的天色已明显暗淡了下来。
我们这一次会面的情况,与我之前在脑海里预演的场面迥然不同:既不是面红耳赤的激烈,也并没有推心置腹的祥和。汪骏山展现出的言行气质,复杂而深远、他是一个完全令人看不透的中年男人。在他面前的我,明显道行还远远不够。
目前来看,也只能在这样一个充斥着诡异和拉锯,且明显主导权转到了他那一侧的氛围里,继续尬聊下去……
“……记得徐朗他快要大学毕业的时候,我的大姐和姐夫找到我,一起商量朗儿的未来发展问题。其实以朗儿他的资质,完全可以去到一个比广海的环境更广阔的地方,甚至是去到国外发展。”
“可我大姐一聊到这件事就掉眼泪,说朗儿小的时候已经跟他们分开了这么久,不希望他成年之后继续再跟他们分隔两地,一年到头也难见几面。”
“其实我大姐这个人,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内里却是心高气傲、倔得很。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她不可能来向我这个弟弟开口、求我办事。”
“让朗儿进到公司来,对我而言也不算太大难事,但我当时正好处于一个升职的关键敏感期,有很大把握从分公司调到集团任职。因此不希望有人知道我安排自已亲属进公司,拿这件事做文章对我不利。”
汪骏山似乎不太中意久坐,说着说着又站了起来。我本也想顺势站起身来,却被他伸出手轻轻摁下,他背对着我望向窗外继续说道: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和姐姐、姐夫之间定下了君子协定。我保证动用关系将朗儿安排进公司,前提条件是那句老话: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从今以后,朗儿在公司里的一切发展和好坏都与我无关,全凭他自已的本事。”
“还有,不管朗儿今后能混到什么位置,或者外人如何议论,他都不能主动透露此事,也不能来寻求我的帮助。”
汪骏山侧过身来看着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莫须有的试探性与压迫感,让我有些浑身不自在。
“无论你们有什么理由,也不管是不是朗儿他主动对你们说的……现在你们都知道了这个情况,我可以视为是朗儿他违背了我们之前的约定。当然,怎么说他都是我的亲外甥,不管我和姐姐姐夫的关系如何,都不该怪到他头上。”
“可是小殷,你要清楚一点。徐朗他已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早不再是一个需要父母亲人保护庇佑的小孩子了。无论他这一次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况,都需要他自已去想办法面对和解决,任何人都帮不上他,包括你。”
“但汪总,请恕我冒昧。”我还是忍不住在汪骏山面前站起身来,鼓起全身心的勇气和魄力对他说道:
“如果真是因为你们集团派系之间的问题,尤其是因为与您之间的关系而连累了徐朗,这是否对他太不公平……”
“小殷!你得注意一下你的言行!不要越界。”
汪骏山的脸色突变,眼神再次凌厉起来。他不怒而威的强大气场,瞬间压得我噤若寒蝉、口齿呆滞。
这一张酷似云杰的中年脸庞,带给我的却是完全不同于云杰的另一种感受,冰冷、无情、疏离。
“今天我们俩的谈话,便到此为止吧。”
在我面前,汪骏山终于收起了他最后一丝的客气和礼貌,斩钉截铁地说道。
“现在不管是徐朗的事,还是我们集团内部的事,你都不该再管。我把话说严重点,这一切也轮不到你来操心。”
“我还是那句话。看在云杰和朗儿的面子上,今日你的这般失礼行为,我都不会跟你计较,也不会通知你们公司的老总。我瞧着你也算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今天我们的见面,最好彼此就当做没发生过。”
“……小邓,我们的谈话结束了。你安排个公车,送殷组长回子公司去。”
随着嘟的一声内部电话铃声,以及汪骏山冷漠无情的转身,我彻底明白,今日的冲动行为终究无功而返。
我的脑子里嗡嗡地一片空白,既被汪骏山的逐客令轰得哑口无言,也责怪自已没本事,帮不上徐朗。
我默默地起身,根本不知道此刻自已的表情有多难看,只缓缓像行尸走肉般向办公室门口走去。
“……小殷,作为长辈和过来人,我还有一句话想奉劝你。”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转过头去面对汪骏山,只这么静静呆立原地,无助地听着他的审判。
“我知道,你和徐朗都还年轻。在你们这个年龄难免血气方刚的,把什么江湖道义和兄弟之情看得比天还大,总觉得自已无所不能像个侠客,看见朋友有难总想着两肋插刀、总想着为朋友做些什么才能救他于水火。”
“但你听我一句。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渐渐发现什么朋友、兄弟都只不过是阶段性的,没有谁能真正陪着谁过一辈子。你今日因一时冲动行事,自已觉得还挺义气。等再过些年回想起,你只会觉得曾经的自已幼稚、欠考虑。”
“比起这些,不如留存些实力,先把自已保住最重要。一个连自已都过不好的人,又能有多少能力去帮别人呢?”
汪骏山的一番话,大有深意。可此时此刻的我,如何又能听得进去呢?
他说得对,也不对。但无论从哪个层面去理解,我都没有力气再去与他计较和周旋。
女助理前来开了门,用还算客气的语气招呼着我离去。
我已记不得那一日,最后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有没有尽到最后的礼数与汪骏山道个别。
我只觉得浑身上下精疲力尽,大脑完全一团浆糊无法思考。这大概就是被集团大佬级别的人,成功PUA之后的后遗症吧?
等我的意识稍微清醒些,我已经坐在汪总助理为我安排的黑色轿车上,远离了北部新区的集团总部大楼。
一股包裹着全身心的无助感袭来。我既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也不敢再给徐朗打电话,怕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车窗外的天色已然半黑,如同我那一刻心境的映射。再一次不争气流下的泪水,既是懊恼自已的没用、也是担忧徐朗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