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睡前，我依然有些担心云杰，忍不住打了个电话问问徐朗状况如何。
“……瞧你这话说的。云杰是你弟弟，更是我徒弟啊，我不宠他宠谁呢？”
“就因为认识这么久习惯了他的吵闹，今儿一整天他都没怎么说话，我还真觉得哪都不对劲。”
“哈哈，是这样吗？小宇你啊……该说你是命苦，还是你属于受虐体质啊？”
手机听筒那边传来一阵嗡嗡响，像是徐朗正在用电动剃须刀刮着胡子的声音。
“我很了解云杰。别看他平时总是做出一副吊儿郎当、对自已充满自信的样子，其实他很在乎身边的人对他的评价。这一次你们雷老大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痛骂了，他的脸面哪里挂得住？”
“当然了，多经历点这些对他来说不算坏事。他才二十多岁，人生一辈子沉浮还长得很，哪儿有那么多一帆风顺？我舅舅和舅妈常说，就是他们给云杰兜的底太多，让他以为做事成功很容易。”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听着徐朗的话若有所思，沉声说道，“但为人父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就是希望自已的孩子以后能够少走一些弯路、少吃一些苦吗？既然所谓为孩子‘兜了底’，让他们更加有底气去看待这个世界，自然就会造成他们在某些思想认知上的变化，不是吗？”
“什么事都是有两面性的。云杰的爸妈既然给他提供了这么优越的起点，就不可能指望他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为了五斗米折腰，为了一个几千块钱的工作去到处做小伏低、卑躬屈膝吧？”
“当然无论云杰也好、其他那些小富二代也好。我并不赞同那种靠着家里有点钱，就心安理得享受父母提供的一切，还觉得理所当然的活法。只是我私下里跟云杰聊过，他其实跟你一样，并不甘愿就这么躺平在父母给予的云梦乡上一辈子，他难免有些焦虑吧？总是急于证明自已的价值。”
我说了这么大一堆，那一头的徐朗一直沉默着并未表态，只伴随着剃须刀微弱的嗡嗡声。
“就像之前，云杰他努力了这么多年想要去当职业歌手，你们作为他的家人都不支持他，他的前女友也不看好他。都觉得这条路想要成功太难，笑他自视甚高、爱做白日梦……可在我看来啊，有着明确的目标和方向，努力去追求梦想的人，并没有什么可笑的。”
“其实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云杰这样一直不放弃梦想的人。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再提什么年少时的理想好像都不配。我们只配像牛马一样随波逐流地活着，好像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活法。”
我这人聊天的时候就这个毛病，往往聊着聊着，就开始将话题变得沉重、暗淡。
这电话局眼瞧着要被我聊死，赶忙换了个轻快点的语气说道：“当然了，云杰他毕竟是你的亲人，不是我表弟。为了他的未来人生考虑，你的责任比我大得多，得替他把把关。顺着我的意思，当然希望鼓励他继续去追求梦想，可若不成呢？你们一家人岂不要责怪我这个当师父的误人子弟？”
“……那倒不会，我太了解云杰他的个性了。”闻得徐朗浅笑一声，语气柔和对我说道。
“我总觉得，云杰这一回来公司里上班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暂时安抚一下他爸妈的情绪而已。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要唱歌的想法，就算没有你支持他，他还是会坚持下去。”
“不论是他爸妈，还是我爸妈，在这件事情上不知道跟我说了多少回。他们都说我这个当哥哥的要给弟弟树一个好榜样，要好好把云杰劝回‘正道’。但其实……这些并不是我的本意。”
“在这个社会上，一个人无论在哪个领域想要做成事，都是千难万险的。但就像你刚才说的，不是一定要跟我们一样稳住一个朝九晚五的工作才算成功，坚持追求梦想的人也并不可笑。”
“嘁！哪儿来的朝九晚五啊？”我轻哼一声，没好气地笑道，“不管我还是你，每一周上班能有几天日子是准时下班的？老一辈的人总是活在梦里，以为我们都还是八、九十年代那种国企呢？”
“哈哈……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在这件事上我跟你们才是同一战线的，发自内心那种。”
“小宇，说句老土点的话，你还记得你年少时的梦想是什么吗？”
“我还记得我十多岁那年，住在澳门小姨家里的时候。虽然我们相处得很好，但这么一大家子人挤在那鸽子笼一样的小房子里，始终太过局促。我当时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读书、将来挣大钱买个大房子，把我爸妈接过来一起住，还要带着他们一起去环游世界……哈哈，是不是很庸俗？”
无独有偶。徐朗的话让我想起小时候，我也信誓旦旦地对母亲许过愿，将来一定会努力学习、找到好工作买房子，将她接出那充满不愉快回忆的老家，我们母子两人一起去大城市过好日子……
还有一个最真实的梦想，是哪怕在徐朗和谭芃他们面前，我也不好意思言明的。
在我们读中学那会儿，有一个很流行的电脑游戏叫“模拟人生”。顾名思义，你可以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完全化身为另一个自已，长相、性别、年龄，性格和生活方式都可以由着自已的喜好来。在那个乌托邦一般的世界里，没有敌意、没有歧视、没有偏见。只要你愿意，每天都能活得开心。
在那个世界里的我，通常会化作一位美丽的女性。就像在现实世界里永远无法实现的那样，那一个“我”永远人美心善、与周围的邻居们和谐相处，还有一位英俊的丈夫和几个可爱的孩子，我们一家人每天按部就班，上学工作、按时回家，永远在餐桌之上开怀畅谈、在花团锦簇中其乐融融……
所谓梦想梦想，永远只能是做梦还有想想。
云杰遥不可及的歌手梦、徐朗难以实现的环游世界梦，还有我那荒诞可笑的“贤妻良母”生活梦……大抵，这辈子都只能是黄粱一梦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