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好久没联系了。最近过得还好吗?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没?”
“刚才阿姨给你发的微信有没有看到?我给你说一下啊……”
许久未通话,廖阿姨的声线还是那样柔和。虽不免平添了些岁月的声痕,却依然婉转动听。
只不过,听到她这一套熟悉的开场白,我便明白她接下来又要提起那个尴尬的困局了。
偶尔身边有人问起我和廖阿姨的关系,我只简单地介绍她是我的继母。事实上,她在我人生中的角色到底该如何定性,我也不好拿捏。在我幼小的时候,她是母亲口中我父亲在“另一个家里”的“另一个妻子”,还与我父亲诞育了那一个远在英国伦敦生活的我哥哥。长期以来,我们这两个“各自为政”的家庭看似相安无事、互不打扰,但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总陪着“那边”多一些。
后来,我慢慢地与那一边有了接触,渐渐打破了原有生活的平衡。这一切说出去也许很难让人相信,身处这种不合常理的纽带关系之中,我们却意外地相处得不错。尽管我至今无法准确定义,她到底是我的后母还是养母,但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如今的廖阿姨和哥哥是我仅剩的亲人了。
自从工作以后我来到了广海,与廖阿姨之间逐渐聚少离多。可她还是那样竭尽所能地对我好,时不时地会打电话关心我,给我寄一些生活上需要的东西。她一辈子都生活在容城老家,送走父亲后不想离开故土,因此既不愿去英国投奔她的亲生儿子和儿媳,也不愿搬来广海离我近一些。
无论如何,廖阿姨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相信她对我的关心都是真诚的。她无非是像所有的长辈们那样,希望我能够走上一个所谓“正常的”、“幸福的”人生道路。我哥哥已经在异国他乡娶了媳妇成了家,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要是我也能早些结婚生子,想必廖阿姨才算是完成了我父亲临终前嘱咐她好生照顾我的遗愿吧?这一切在她的视角看来,并没有任何不妥。
可有些事情一旦走错了赛道……甚至根本没想过这条赛道会存在错误的可能,那一切盲目的关心都会在无形中变成可怕又沉重的负担。
“小宇啊,你看看阿姨给你发的那张照片。这个姑娘26岁,挺漂亮的吧?”
“还记得原来你爸爸那个老同事陈姨吗?这个女孩就是陈姨的外甥女儿,听说现在也在广海,在一家重点中学里当音乐老师。人长得美、气质也好,工作还体面,我觉得跟你还挺般配的……”
我压根就没兴趣,也没有任何理由点开那个女生的照片看,只略略扫了一眼。
我内心并不讨厌女性,事实上在我为数不多的朋友里,除了几个“同类”之外大部分都是女性朋友。像我这样的人,内心与生俱来的敏感、柔情与脆弱,只有跟女性朋友倾诉才能获得些许共情。
当每一次徒具有男性生理外壳的我,被廖阿姨或者其他亲戚长辈拿出去“交换资源”,妄图和其他优秀的女性资源配对的时候,我的心里依然充满排斥与厌恶。倒不是对这一位放在面前的女性有任何不满,我相信她也跟我一样自身并非那么情愿,只是碍于父母长辈的威势与逼迫不得不屈服而已。二十多三十岁未婚女性所面临的种种社会舆论与压力,确实让她们喘不过气。
“等你的人生大事有了着落,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想必这是我们这一代人都在父母长辈那里听过的一句经典名言。也不知究竟是谁派给他们的任务?是盘古大神、女娲娘娘还是炎黄二帝?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廖阿姨在电话那头依旧热情洋溢的言语。
“……阿姨,您别张罗了。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不想结婚也不想要孩子,我就想一个人过。”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小到大我都清楚。虽然没人能够保证一辈子不撒谎,但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任何让步与商量的余地。我既不想伪装成“正常人”去欺骗一位对婚姻怀抱憧憬的无辜女性,更不愿只为了迎合世俗,就得戴着假面具去过所谓普通人的生活,让自已的未来充满荆棘与枷锁。
人世一场,谁又不期盼拥有幸福的家庭和人生?只是我想要的那种幸福,太过艰难罢了。
“唉,你这傻孩子。”瞧着剃头挑子一头热,廖阿姨的语气里满是失望与不解,“也不知为啥,一和你提起这件事你就这么排斥。哪儿有正常人不结婚、不生娃的?更何况你条件还这么好……”
“小宇啊,你别嫌阿姨啰嗦。你爸爸走得早,他在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两兄弟的人生大事,对着我嘱咐了一遍又一遍。后来你妈妈也不在了,你哥哥已经在英国成家了……你的事不就只剩我为你张罗了吗?我要是再不关心你,谁会来关心你啊?是不是?”
廖阿姨的发言与我的父母亲如出一辙。在我十几岁、二十多岁的时候向父亲和母亲分别提出我不愿意结婚生子的想法时,他们也是如此的震惊、不解、疑惑。他们那一代的人,仿佛就像同一个大厂的同一批次机器人产品,设定好了思维模式、台词模板与行为套路,无论男女都是如此统一。
更别提廖阿姨这个人,在他们那个年代的同龄人里还算是个“弄潮儿”,年轻的时候长得漂亮、穿着时髦,不但娘家物质条件优越,自已从事的工作也与沿海、国际信息接轨,算是很前卫的人。但一回到结婚生子、传宗接代这个亘古不变的赛道之上,廖阿姨也依然是那个时代的传统产物。
他们的人生思想就像一条封闭的大道,容不得一点“旁逸斜出”,受不了一点“离经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