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卡特家白公馆的院内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托棠溪越的福,莉莉安如愿的错过门禁时间。
莉莉安站在白公馆外,仰头看见三楼某一扇遮着窗帘,窗帘缝隙里微微露出昏暗的光的窗户。
莉莉安眸底凝起幽深。
父亲回来了。
十点过后的白公馆是寂静的,哪怕在一根针掉落在地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卡特家的家规森严,十点以后要噤声,不可以发出任何噪音,而卡特家的孩子小时候还会被规定入睡时间——八点。
无特殊情况下,晚上八点入睡早上五点起床,对于卡特家的孩子来说,这是钢铁一样的规矩,成年之后就不用再遵守。
但十点门禁这条规矩,依旧有效。
只要回家住,晚上十点以前必须到家,晚一分钟都不行。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一进家门,莉莉安就看见了披着毯子的母亲,她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
跟在卡特夫人身边的是家里的女管家,她是卡特家的老员工,已经在卡特家工作几十年了,卡特家的佣人很少,已经很多年没有招过新人了。
管家是一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和蔼可亲的老婆婆,她很擅长泡茶,制作的曲奇甜而不腻,编织的手艺也很不错,美中不足的是,她是个哑巴。
卡特家大多数佣人都是哑巴。
“去了布拉格大道一趟,今天跟陆夫人闲聊的时候提到了『绮梦屋』的新品,路上实在是好奇,就特意去了一趟。”莉莉安解释道。
卡特夫人微微蹙眉。
莉莉安将手里拎着的袋子全都交给管家,她对母亲道:“对了妈妈,陆夫人让我替她向您问声好,说感谢您生了我这么可爱的女儿。”
卡特夫人没什么反应,紧锁的眉头并没有松开,她语气有些生冷,通知莉莉安道:“你父亲正在楼上等你。”
“……嗯。”莉莉安一顿。
卡特夫人没再管莉莉安,她揉了揉自已的额心,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莉莉安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她才对一旁迟迟未走的女仆长道:“洛蒂女士,麻烦帮我把东西都送到房间吧,辛苦您了。”
管家微笑着点了点头,拎着东西上了楼。
莉莉安在那里又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五分钟或是十分钟左右,她才打起精神,往楼上走。
父亲的书房在三楼楼梯右侧的倒数第三间,那是这个家里最“神圣”的地方。
白公馆的整个三楼,没有一间是卧室,父亲的书房、小型会议室、阅览室……与其说是家,倒更像是办公楼。
长长的走廊里没有一盏灯亮起,黑漆漆的一片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让人感觉压抑而沉重,莉莉安每一步都心跳加速,离书房越近,她的心跳的越快。
恐惧、颤栗、不安。
紧张、焦虑、兴奋。
矛盾激发的异样刺激感刺激着大脑皮层,这种感觉令人难以言喻,心脏猛烈的跳动声回荡在耳膜之上,震耳欲聋,引得满腔澎湃。
以下犯上,僭越的快乐一时间差点冲昏莉莉安的头脑,如果不是黑暗将她笼罩在其中,或许她的满目癫狂已经彻底暴露在聚光灯下。
莉莉安停在书房门前,熟悉的书房大门此时此刻却像是从未见过的隐秘之门一样,她准备扣动门板的手高举在半空中,深吸一口气,平息自我,迫使自已陷入到死寂的状态之中去。
还没到公然挑衅的权威时候。
这次,只是个开头,浅浅地试探一下而已。
冷静过后,莉莉安敲响了门扉。
“咚、咚——”两声,指骨敲击门板的声音快速的侵占寂静无比的长廊,如风雨欲来前的前兆,侵占幽邃的长廊却又深陷黑暗之中,在蔓延的路上被吞没殆尽。
“进来。”书房里的人发出声音,不大不小,但在深夜里格外的响亮。
莉莉安压下门把手,推门而入。
书房的门从外向里敞开,莉莉安站在门口,站在门边,踩在屋内与走廊的分界线上。
书房里。
宽大的书桌前,将白金色长发高束成马尾的男人坐在靠背椅上,伏案,不紧不慢的处理着手头的工作。
台灯昏黄的光线倾泻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挽起的袖子下,是线条流畅结实的小臂。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文件,扫过文件上的文字,微低着头,轻垂的纤长眼睫在眼睑处刷出一片阴影,看不清那双冰蓝色眼眸里的情绪,但能感觉出他浑身上下透着冷意。
“太慢了。”
“不要愣在那里,进来。把门关好,别让我再重复一遍。”
声音冰冷,他没有抬头看向来者,可莉莉安知道,父亲是在对她说话,他的命令是下达给她的。
这个看起来年轻斯文的男人就是莉莉安的父亲,卡特家的现任家主伊斯顿·卡特。
——这个家里的绝对权威。
站在帝国权力核心旁的野心家。
名义上的外交官,实际上的审讯者。
在莉莉安的印象里,父亲鲜少形于言色,他向来彬彬有礼像是个绅士,哪怕是杀人都能微笑不眨眼。
唯一一次不加掩饰的暴怒是皇家军校录取莉莉安的时候,那是莉莉安第一次见到暴怒的父亲,当时惴惴不安过于紧张,如今回想起来,莉莉安的内心竟然会莫名其妙的燃起来自胜利的愉悦。
撕碎冷静自持的父亲引以为傲的伪装,挑战绝对的权威,能敢于挑战并且成功,确实很有成就感,不是吗?
莉莉安进了书房,顺从父亲的命令将门关严,而后她站在门口,没有走得太近,她就站在那里,一语不发的等待着严格至极的父亲的下一步指示。
伊斯顿坐在那里仍在工作,由于工作性质比较特殊,他还在使用最原始的办公方式。
厚厚一沓纸质文件摆在干净的桌面上,那是他已经处理好的。
目光落在整页文字的最后一个句号上,手指修长干净,净白的皮肤下青色脉络若隐若现,他拿起一旁的金属印章。
“笃”的一声,印章盖在了雪白的文件上,左手捏起纸张的一角,随手放在一旁的纸堆上,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他抬起头来,摘了金丝框眼镜,抬起那双与莉莉安如出一辙的冰蓝色眼眸,眸光清冷,蕴藏着锐利锋芒。
他的目光打在莉莉安身上,唇齿轻启,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漠然道:
“来吧,莉莉安,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