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白知道柳在溪会对自已发脾气,于是先发制人道:“爹娘给你写了信来,我没打开看,打算等你回去瞧瞧。”
柳在溪闻言,怒火都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般,再也发泄不出去。
“哎呀,夫君,你怎么不早说,”柳在溪笑嘻嘻地靠在夜白怀里,二人贴近,动作亲昵,倒真像是一对分别许久的新婚夫妻,“你不知道,人家离开你这么久,实在是想你想得要紧呢!”
“哦?”夜白闻言,挑眉问道,“那夫人不妨说说,到底怎么个想法?”
夜白看向柳在溪的眼神里满是戏谑,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妖精又在装腔作势,耍嘴皮子功夫罢了。
柳在溪果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佯装害羞来掩饰词穷,捂着脸一把将夜白推开,正色道:“你说什么呢,人家小孩子还在旁边看着,别把人教坏了。”
夜白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执,心说张执算哪门子的小孩,别人的小孩这个年纪连字都没认全,这位所谓的“小孩”却已经活了一百多年,将杀人放火遭天谴的事情干了个遍。
若世间的小孩都按照他这个标准来,地府不知要添多少麻烦事。
不过当着张执的面,这些话他不会说出来,只是点到为止:“你不必小瞧了他。”
张执自知理亏,低下头不敢说话。
柳在溪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张执的肩膀,以示安慰。
长年累月的血肉供奉,让张执的瘦到只剩骨架,轻飘飘地站在山坡上时,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柳在溪此时的轻轻一拍,也叫张执大喘气许久。
“临走之前,我还想去见祭司一面。”柳在溪说出自已的打算,夜白颔首表示同意。
夜白同意后,她便看向张执:“我在一处山洞里发现了祭司姑姑的魂魄,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她或许会想要见你一面。”
那时祭司对柳在溪说的话,明显就是怨恨张执和村民们的。她心有怨恨,又何尝不是因为对曾经爱护过的人们心怀期待呢?
因此,柳在溪认为,无论祭司原不原谅张执,她都应该得到一句应有的道歉。
张执自觉对不起祭司姑姑,心中羞愧,垂下了头:“祭司姑姑的死,是村里人干的,我无颜见她。”
柳在溪心中早有猜测,试探问道:“是林家夫妇下的手吗?”
以祭司姑姑在村中的威望,大概村里人都是把她当神仙敬重着的,断不会对她动手。而祭司姑姑唯一可能会得罪人的,大概就是没能救下林茂茂一事,让林家夫妇记恨上了。
张执的头埋得更低了,沙哑的声音略显悲凉:“邪神临死前,不知怎的与林家夫妇取得了联系,将起死回生的术法给了他们,并要求必须以祭司姑姑的性命献祭……”
“虽是他们最先受到邪神蛊惑,但后来亦有许多人加入……到现在,是谁动的手已经不重要了,是我们村里人对不起祭司姑姑,没有人是无辜的。”
说到这里,张执拖着孱弱的躯体颤颤巍巍地跪下:“不过我还是想去见祭司姑姑一面,和她当面道歉,无论她是否原谅。”
说罢,他虔诚地向柳在溪叩头:“还请夫人成全。”
柳在溪却是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我那日在山谷里瞧见跳崖的那人,是你吧。”
张执点头,却不再说话。他对自已所作所为不辩解一言一词。
关于是非对错,他心头跟明镜似的。哪怕是他再逼不得已,心里有再多的愧疚,也不配在他害死的无辜过路人面前喊委屈。
他身为猎人,不该一边夺取猎物性命,一边又说自已是受害者,那未免太过厚脸皮了。
夜白见状,眼里也闪过一丝赞赏,难怪这孩子有此机缘,能有幸等到他家夫人来帮,原来是他还有一丝善念尚存。
柳在溪像拎小鸡一样将薄如纸片的张执拎起来:“你并未对不起我,不必跪我,待会儿多给祭司姑姑磕几个头吧。”
说罢,便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指挥着夜白带她驾云飞过去。
山洞依旧藏在那处隐秘的角落里,柳在溪寻了好几圈也没找着,正疑惑时,就和上次一样摔了下去。
这次坠落比上次多些经验,柳在溪在落地前迅速调整了一个比较帅气的姿势,以免自已当着夜白的面又一次滚得灰头土脸。
但是她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且不说她在丰裕村待了三个月时间,早就是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样子,根本不能更丢脸;她预想的硬着陆也没有如期发生,而是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是夜白接住了她。
相比之下,从洞口试探着一点一点往下退的张执,在踩到松动的石子之后,脚滑从上方掉落下来的样子,则比她狼狈得多。
“啊!”随着一声惊叫,张执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上方坠落下来。他试图抓住周围的岩石,但由于速度太快,根本无法止住下滑的趋势。
下落的过程中,他皮包骨的身体不断碰撞着周围的岩石,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的外披的那件黑色斗篷被撕裂,皮肤也被划破。
伤口看起来很深,有些地方露出了骨头,流血却不多,大概是因为他的血早就被那阵法吸食干净了。
终于,张执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他整个人小小一只,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柳在溪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发酸。
但她带张执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找祭司道歉的,这点磋磨比起那密密麻麻的剑阵,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因此,她并未上前搀扶,而是问道:“你还能站起来吗?”
张执发声艰难,但还是咬着牙,以微弱的声音吐出来一个字,回应了柳在溪的问话:“能!”
夜白看出来柳在溪眼底的担忧,他握住柳在溪的手,悄悄在她耳边道:“你别担心,阵法被天雷摧毁之后,那些能量最后都进了他的身体,你别看他瘦弱,实际上,他还能再活一百年都不成问题。”
当然,夜白并未说的是,到底是怎样的一百年寿命却是说不定的,或许平安顺遂,又或许重病垂危只剩一口气吊着,这些便全看张执的造化了。
柳在溪来到阵法前,轻声唤道:“祭司姑姑,我把张执给你带来了。”
空气寂静,并无人回应。
柳在溪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